刁蠻跋扈,是官家千金共有的通病。特別是有個寵女寵上天、又官大權大財勢大的爹,景蝶慢的刁蠻跋扈,可謂更甚!
——我醃了你!
景蝶慢的口頭禪,就是景俊朝給寵出來的。
若問為什麼?
因為啊,他是鹽司轉運使呀,湖廣行省的鹽脈全掌在他一人手裏。鹽者,利醃也。
“他敢答應,我就醃了他——”
伴著勁氣十足的低咆,室內風風火火地衝進一名俏麗女子,妙目一旋,玉指纖纖直指端坐桌邊的男人,“你,你就是舒南恭?”
“正是在下。”招言悟移開粥碗,兩指撫上鬢尾,黑亮的眸瞳更是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她。
白錦綢裙,其上繡雲盤花,烏發黑亮如絲,簡單地扣著綠羅繩梳辮腦後,綠繩烏絲隱隱交錯,兩縷垂落於肩。
燦目星眸,鼻挺唇紅,或許一路跑得急,頰上粉雲飛彩,是個火氣十足的姑娘。
她身後,跟著微有小喘的婢女。
“啊啊,小姐……小姐說的是‘醃肉’的‘醃’,就是……就是拿……拿鹽醃的‘醃’。你們……你們可不要誤會。”婢女連喘帶解釋。
“少廢話。你是舒南恭?戶部尚書?”女子急走數步,為確定身份,又問了一遍,美目中全是估量神色。這個男人很瘦,臉很白,長得斯斯文文,肯定不是她的對手。
“正是。”
“你要娶我?”
“你若是景大人的千金,是。”
女子妙目漸眯,“你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就想娶我?”
“景、蝶、慢。”
他的聲音低啞微沉,輕輕吐出三字,伴著緩緩綻開的笑容,惹來她瞬間的怔忡。
半晌,她恍然回神,怒道:“你憑什麼娶我?”
“憑景大人已經答應在下了。”
“我爹答應,我沒答應啊。你要娶我,得問問我點不點頭。”狠狠眯起眼,秀目飄火,“舒、南、恭,敢娶我,你信不信我醃了你?”
“……憑這個。”指尖勾起,一枚玉佩搖搖晃晃地垂落在明眸大眼前,“這是你贈的,忘了?”
盯著玉佩,景蝶慢先是一怔,隨即挑到掌上細看。
第一眼,有點眼熟;第二眼,還是眼熟;第三眼……
“小姐,這是你的玉佩嗎?奴婢沒見你戴過啊。”身後的婢女探出腦袋,嘟起嘴在她耳邊悄問。
“瑚兒你閉嘴。”甩出一聲嗬斥,景蝶慢繼續回憶。
嗚,這些天小姐的心情很不好啊……瑚兒摸著鼻子,沒趣地收回腦袋。回頭時,無意瞟到言悟、言歸略顯驚訝的眼神,立即板起臉,清嗓咳道:“嗯咳……看、看什麼看,我這是珊瑚的‘瑚’,不是狐狸的‘狐’,知道嗎?”
兩人對視一眼,再轉看她,同時點頭。言悟動了動唇,似想說些什麼。突然,景蝶慢撲向圓桌,一把揪住舒南恭的衣襟,大叫——
“是你?”
“你記得?”被她提起袍領,相對於言悟言歸的愀然作色,舒南恭不怒不惱,僅是俊目中流露出些許的詫異。他以為,以她的年紀,當年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已被拋諸腦後。
“當然記得。”亮眸睜大,五指漸縮捏緊玉佩,俏臉緩緩貼近他,“當年、當年……看你可憐,好心買牛肉麵給你,你不但不吃,反倒罵我。”
“我罵你?”他怎麼不記得了?芽
“對。”她重重點頭。
記憶的帷幕一旦被拉開,勾出的不是相見歡,而是更大的怒氣——
十四年前,她六歲,他十一歲,她是小姐,他是小……乞丐。
在她的記憶裏,隻記得當時滿心歡喜,端著熱騰騰的麵條送給一個小乞兒,誰知那乞兒不知好歹,隻想吃手裏發硬的饅頭,她奪了他的饅頭,他居然一氣之下打翻麵碗,潑她一身的麵湯。
從小爹就順著她,她哪能受如此委屈,便命隨從“狠狠”教訓了小乞兒一頓。
“我又沒讓他們打你。”恍然盯著眉清目秀的俊顏,她喃喃自語,“你不會記仇記到現在,故意用娶我作為報複吧?”
“對。你的下人將一碗牛肉麵硬塞進我肚子裏,而你……你將這塊玉佩塞給我,說……”挑起中指,光滑的指腹沿著瓷白如玉的臉頰移動,緩緩抬起她的下巴,滿意那柔滑的觸感。他輕笑反問,“哼,還記得你自己說過什麼?”
“……”她怔忡,“我……說了什麼讓你記仇的話?”
低醇的笑聲響起,一聲聲敲打在她心上,他的氣息噴了她滿臉滿鼻,“你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塊玉佩送給我,若不服氣想報仇,隻管去找你景蝶慢。”
是嗎,她有說過這麼荒唐的話?想了想,她一把拍開他輕薄的手,斥道:“就算……就算我說了那些話,你也沒必要……”
“有,當然有必要。”低頭看看她的手,直到她訕訕地放開揪緊的衣襟,他才笑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那碗牛肉麵,我病了十天,差點小命玩完。你說,你的大恩大德,我怎會忘記?芽”
也因為那場病,才會有今天的舒南恭。
“胡說,我明明重新買了一碗塞給你吃的,怎麼會生病?”
“哦……”聽完她的話,言悟輕微點頭,言歸則用隻能自己聽見的聲音喃道,“我總算明白大人的嘴為什麼那麼刁了。”
他家大人有三吃三不吃。看來,這刁嘴也是有淵源可尋。
淡淡瞟過若有所得的二人,舒南恭斂下眸,定定道:“無論如何,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我娶你是娶定了,蝶慢。”
湧泉相報?她氣結,“你……你這是恩將仇報?選”
“不,這叫上蒼有好生之德。”揚眉而哂,幽深的黑眸讓人辨不出喜怒。
“啪!”重重一掌拍上木桌,震得桌腳吱吱作響。
兩手支在桌上,黛眉倒豎,她居高瞪著他,咬牙擠出一句:“舒南恭,你就這麼想娶我?”
“……是。”
“你以為官大,威脅我爹,我就會乖乖嫁給你?”俏臉因他的肯定更加挫敗,想起今日來此的目的,她心頭立即打定主意——若他再來一句肯定,今天幹脆就讓他爬不起床。
默默地,懾人的鳳眸對上隱隱泛著焰火的亮目,俊秀的臉上突然染上一抹認真,“不,蝶慢,我娶你,不在官大,也不必威脅你爹,是因為……我想娶你。兒時恨你逼我吃那碗牛肉麵,你真認為,那種恨能讓我記十四年?你自幼長於武昌,你爹上大都麵聖,偶爾會帶上你。三年前的皇上聖誕,百官朝賀,質孫宴上我們見過一麵,你完全不記得?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