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夫人……”
“我的話你不聽嗎?”俊容黑青一片。
言悟瞟瞟言歸,見他一副看戲模樣,隻得低頭問:“大人,是讓言悟現在就退嗎?”
此時,景蝶慢已提著包好的茶葉走出商鋪,眉心跳了跳,舒南恭雖麵有不甘,卻隻能低聲吐出二個字:“明天。”
“胡說!我哪裏、哪裏懼內了?”
書房內,退下官袍,換上淡青質孫服的男人正對著言悟低吼。
戶部尚書舒南恭懼內——若非言悟提起,他這流言的主角還全不知情。一時間,施弄墨奇怪的眼神、薛石不同尋常的興奮一一閃入腦海,種種跡象表明——該死,他們根本是來看他笑話的。
“啪!”隨著紅漆雕鏤梨木門的輕輕開啟,男人立即噤口,神色緊繃地望著走到身邊的妻子。
“蝶、蝶慢,有事啊?”
“南恭,看,我今天新買的茶。”
白瓷盞內,茶葉尖青寸碧,如青煙織蕩於水中。
“好茶!”讚喝來自舒南恭,但,也僅是讚了這麼一聲而已,視線已飛快移至門外。
這叫“哪裏懼內”?
言悟垂下眼,聰明地退下,並體貼地為自家大人掩好門。直到走出內院停在樹下,靜了靜,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家大人不是懼內,隻是過於文弱,又有把柄握在夫人手中,無可奈何而已。
書房內——
“剛才與你同行的,就是送你畫的施弄墨?”
五指暗緊,盯著玉滑俏臉,他一時隻覺得心頭不是味兒,“怎麼?”
“這人看不透。”不知他的心思,她啜口茶,明睞轉動,“我討厭那種看不透的人。”
她可沒有閱人無數的驕傲,隻是,看不透,表示那人心機深沉,要防。
她的無心之言卻令他心頭一喜,眸中有了笑意,卻故作不在意說道:“施大人風華神采,多少公主千金希望他的青睞……”
“行啦行啦!”不想再提旁人,她擠到椅上與他同坐,“要說風華神采,我的相公才是,唇紅齒白,玉樹臨風。”管那施弄墨長什麼樣,她呀,隻愛眼前這個男人,也隻想欺負這個喝茶便醉的男人。
聞言暗喜,喜過後才驚覺自己竟被妻子的一句誇獎吹得落不了地了。不好不好,這樣不好——暗暗醒警,唇角卻揚起不小的弦弧。
徑自笑了陣,突見妻子含著一口茶水古怪望著他,腦後電光火石間閃過痛意,他立即斂了笑,輕咳一聲,打岔道:“蝶慢,大都戲園子多,你若悶,去哪兒聽都行,但不可當街與人打鬥。這可不比湖廣,天子腳下,要小心些。”
“你說薛石?”她皺眉,將茶水咽下,也咽下方才起的一絲絲邪心,“我哪有打鬥,那人要討教,我當然接下。怎麼,不行啊?”
無所謂的語氣令他一窒,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說“不行”?
不成,她手中有茶,耐心也不是太好,若一個不快,頭痛的就是他了。
說“好”?
不成,哪有相公放縱妻子與其他男人嬉鬧的道理。
在湖廣時,見她與那四才子飲酒作樂,他已是不快,當時心係鉤考,便強行將不快壓下,今日又見她與薛石打鬥,生氣之餘,隻覺噬心之感更甚。
究竟,是什麼在吞噬他的心?
她不準他對其他女人笑,她呢,她卻當街對其他男人笑得不知多燦爛。那種古靈精怪、不知天高地厚的燦爛笑臉,她似乎從未對他綻放過啊。說他嫉妒也好,說他……
思緒霎頓,他心頭一震。
嫉妒?他也在嫉妒?
噬心的,是嫉妒?
不,絕對不是。有個善妒的妻,可不表示他就是個善妒的夫。
點了點頭,他暗自肯定,抬眼,卻看到一張放大的俏臉。
“你想什麼?莫非,你覺得我在街上與人打鬥不妥,我做什麼都要告訴你?”紅唇輕吐茶香,卻熏得他眉尖抽搐。
“當然不妥。”想了想,他不打算點頭,“你已為人妻,怎可、怎可不知羞恥……”
“我不知羞恥?”亮眸閃過紅光,小手已揪上衣襟。
頭又痛了。不知為何,他此刻卻不想順她的意,眸瞳直直印上已有些微怒氣的小臉,冷道:“既為尚書夫人,就當知廉恥、識大體。在湖廣你與那‘黴爛蛀鋸’的落拓文士飲酒作樂,我可以不介意,但在大都,我不想突然在街上看到你和男人纏鬥。你若是覺得為夫不能陪你騎馬練武,大可……”
“大可什麼?”他莫名的冷眼冷語惹來她的惱意。
深深吸氣,努力平複突然躥上心頭的噬心之感,他別開眼道:“大可回湖廣去。”自從回了大都,她呀,把他弄得亂糟糟的,他卻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會受她影響。
此話一出,俏臉刷白一片。狠狠瞪著他少見的冷臉,五指將衣襟絞得死緊,她並未吼叫,卻以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低問:“舒南恭,你趕我走?”
輕忽的語氣引他回神,終於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咽下口水,他輕歎,“不是……”
“舒南恭你混蛋。”她一把推開他,眼眶衝上炙灼,氣啊?選雙掌狠狠拍向檀桌,俏肩已是輕顫,“好、好啊,我怎麼會喜歡你這個混蛋,我怎麼會嫁給你這個混蛋,我又怎麼會愛上你這個混蛋。趕我走,好!”鏗鏘有力,落字有聲。
想讓她走,還得看她樂意不樂意。
不理會身後怔僵的人,倏地掃臂掀了桌上的燭台茶水。一陣哐啷雜亂聲,房中霎時一片黑暗,隱約中,纖影拉開房門——
“你今天就睡書房吧,舒南恭,沒我的允許,不、準進主房。要我走,我就走給你看。”斥完,忍著不讓眼中的灼意落下,她轉身衝出,卻不想腰間束上一隻臂膀,將她拉回淡香的懷抱。
這是她熟悉的胸膛,沒有武人的健壯,卻有著書生的俊挺風姿。但,這個男人好可惡。她不去聽戲騎馬射獵,成天聽言悟念叨府裏支出哪些銀子,收了多少禮,卻也愉快地為他清點那些貪斂來的財寶;他公務忙,她不擾他,隻在晚上與他說話,看看他醉茶時難現於外的俊雅與迷亂;而今倒好,為了一次小小的打鬥,他說她不知廉恥,居然趕她走?
既然娶她,他就應該知道她不是個靜得下來的妻子,若現在不喜歡,當初就別娶她啊。
好可惡,她居然還想著欺負他一輩子。她是笨蛋,她是傻瓜。
臉頰貼著光滑的衣襟,淚水終是忍不住落了下來。垂著手,腦袋在他懷中蹭來蹭去,氣惱地將眼淚沾得他滿衣皆是。
緊緊抱著輕顫的身軀,以為她會推開,卻不想她埋著臉不肯抬起。盯著烏絲,他仍有一絲不確定。剛才他沒聽錯,她好像說……
“蝶慢,你……愛我?”
他這語氣多麼驚訝,多麼不信,又多麼意外,意外到她霍地抬起頭,火眸怒瞪。
瞪……燭台被她掀了,他的表情看得不甚清晰。也好,這樣,她紅紅的眼睛就不會被他看到。
“舒南恭,你什麼意思?”雙拳在袖下緊了緊。
“我……我不知道……”聽出她的輕咽,心頭一時酸軟起來,舉手撫上頰畔,卻被她一掌拍開。
“你、不、知、道?”深吸一口氣,她咬牙——
“舒南恭,不愛你,我會嫁給你?你當真以為我沒能耐逃婚啊。不愛你,我會隨你回大都?你當這兒挺好玩嗎?不愛你,我會去整理你後院堆得滿屋子的財寶?既然你收了禮,就別丟在那兒不理,天天青菜蘿卜豆腐,既然這麼節儉,你貪那麼多財幹嗎?芽你是貪官,就別想要‘一清二白’。不愛你,我會天天喂你茶喝?”
好渴,說這麼多,她真需要來一杯茶了。
淚,不知何時止住。他的唇,輕輕觸上她的額,伴著……低笑。
“舒南恭你混蛋!”
他輕笑低歎,“我不是趕你走。”
“不是趕我走?那你什麼意思?”真想一鞭甩到他臉上去,卻偏偏舍不得呀。
他不語,仍是笑著,胸膛震動,扣在纖腰上的手卻來越緊。
終於明白繞在心頭的酸澀是什麼,那噬心的又是什麼了。嗬,枉他察言觀色,枉他步步為營,竟連妻子的那一點心思也沒察出來嗎?芽
她因他的笑而嫉妒,他又何嚐不是呢。好吧,嫉妒,他承認。
她愛他。
愛是什麼,是戲文裏唱的?還是女人才會整天念念不忘的東西?他不明白。
對她,他隻是記得,心中一個小小的角落始終站著一個凶巴巴的小身影,然後,看到風風火火的她,他想娶回家;再然後,借娶她之機斂財無數,一箭雙雕。
他不後悔娶了她,那,他愛她嗎?
笑著,心頭的澀悶悄然淡去,他僅是笑著,不可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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