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2 / 3)

嗬,這些天真的有些亂啊。

為官,還沒讓他亂到過這種境地。

中書六部,戶部掌天下萬億四庫,自是油水最多的衙署,哈孫想借鉤考扳倒他換上自己人的那點心思,他還沒放在心上。他貪,貪的可不是國用國資,也大可不必。朝堂上下,官官之間隻要給些臉麵、給些方便人情,誰不會將銀子送到你府上去。

這次湖廣鉤考,他雖然沒追什麼錢銀回來,但湖廣提前上繳了一部分秋稅,已讓皇上讚許有加。戶部現有尚書兩名,他回來後,皇上準了哈孫鉤考戶部的奏是個什麼心思,他約莫也估得七七八八了。施弄墨給了他絕對的方便,他怎可不借機玩上一玩,若是玩得好,最遲明年……

思量間,人已來到麗正門內的戶部衙署。

嗯,明明腦子很清晰嘛。暗自點頭,舒南恭丟開為官的心思,卻覺得腦子——又開始亂起來。

唉,齊家齊家——這才是讓他一團亂的“禍首”。

蝶慢到底怎麼了?十五夜他沒去青桂樓不是嗎,雖然戲子有些吵,他也沒細聽,但光是瞧著蝶慢就已經很舒服了,偏偏蝶慢時不時拿眼瞪他,害他心裏嘀咕是不是以後出門前要親自告稟夫人。原本,他就沒打算去啊。

戲散後,他解釋,實在很不希望妻子動輒端著茶水在眼前“威脅”,但蝶慢不聽,反倒變本加厲——

有點過分——不準言悟為他炒菜,就算炒了,也淋上一堆紅豔豔的辣椒油,存心不讓他吃。

非常過分——質問他去過多少青樓瓦欄,喜歡過怎樣的歌姬舞妓。他尚未開口,她已經扳著指頭開口數落他收過多少舞姬,又轉送給哪些官員……這全是言悟一個多月來在她麵前“搬弄是非”的功勞,遲早他要教訓那小子。

極度過分——喂他喝茶。有時,他甚至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前一刻在他懷裏說笑的妻子,後一刻卻一口濃茶喂進嘴去。閨房之中蝶慢愛吻他,他是不會反對啦,但每每一吻的結果是他醉茶頭疼……嗯,這個習慣不好,他得勸蝶慢改改。

他愛靜,根本不可能去喜愛那些歌姬舞妓,已解釋多遍,真不知蝶慢在嫉妒什麼……

嗬,是啊,娶了個善妒的妻子,他明白。在湖廣時不過對薑掌櫃笑了一笑,她卻氣得哭起來,連帶禁止他對其他女人笑。齊家齊家,這種小事,他順了她嘛。

可,就算嫉妒,也得有個分寸才行。大都不比湖廣,每每醉茶後,他還得忍著頭痛強打精神上朝,不少同僚說他臉色泛青,最好去太醫院診診。

去,那些人以為他想啊,頭痛能有什麼好臉色。難道讓那些老太醫開解酒藥。

下意識地,右掌又覆上眉心。

唉!輕輕歎氣,舒南恭取下官帽,緩緩步入戶部,對衙內拱手作禮的官員點頭,走進正廳西耳房(耳房即正官處理公務的地方)。人未坐定,一名身著灰衣的小吏跑進來。

“大人,印造局攢典來問,今年的鹽引何時開始印製,過了春,那些鹽商要催要了。”

“該什麼時候印,就什麼時候印去,這種小事也要問本官?”頭痛引來心情惡劣,他不耐地拿小官出氣。

小吏惶惶退下。

他將官帽丟在案桌上,閉上眼,一張俏豔含嗔的芙蓉臉閃入腦海。

唉,有把柄落在妻子手上也不是什麼好事,他醉茶的秘密朝堂上無人知曉,他鬼使神差地居然告訴了蝶慢,動輒被她拿來威脅,真不知是該說好還是該叫糟。

他的男兒威嚴,他的為夫顏麵……唉,越想越頭痛,越想越心顫。

閉著眼,聽著耳房外官吏的腳步聲、談話聲、來來去去聲,舒南恭卻動也不想動,擺明了公然偷閑。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輕沉的腳步聲停在門邊,官吏一時噤口,正要叫喚,來人輕抬紫袖,做個不必的手勢,直接走進西耳房,在案桌前停下。

臉上察覺一道視線,舒南恭張開眼,見到一張含趣的陰滑俊臉,立即起身,“施大人!”

施弄墨也不介意,盯他半晌才道:“臉色果然不好。南恭,難道外傳你‘懼內’之名,竟是真的?”

他微怔,半晌才抿了抿嘴,緩慢道:“懼、內?”

施弄墨並不細問,拂袖笑道:“現在這個時辰,也該回家了,難道你想在官衙裏過夜?”

看看天色,才覺日漸西沉。不再說什麼,舒南恭隨同俊挺的身影走出戶部。

無事不登三寶殿,施弄墨來找他,絕非隻為看他臉色好不好。

出了官衙,候在外的百草生和言歸同時迎上。兩人並肩而行,距離他們四步之遙默默跟著。

“南恭,你愛誰娶誰,我恭喜你。不過,我可不想看到哈孫在你那戶部賬卷裏查出些什麼。”施弄墨停下步,轉身看向他。他賞識這個男人,就是看中他的貪得無厭,至於他用什麼法子貪,他是樂見其成的。

心頭一轉,立即明白施弄墨弦外之意,揚起笑,修長五指不覺又撫上鬢尾,舒南恭笑容可掬,聲音卻是平平冷冷:“下官明白。戶部掌國資國用,人多嘴雜,若調配不當,不僅百官微言,後宮的嬪妃也會嫉恨。除南恭外,戶部另有尚書一員,雖說天下至廣,庶事至繁,非一人之身所能周,故分官列職,各守其位,互相製衡,但難免出現偏差。皇上明白,自會有所定奪。”

“你認為皇上會如何定奪?”施弄墨點頭,反問道。

鳳眸對上那雙陰滑的眸子,垂下眼,他輕道:“減員。”

施弄墨靜立片刻,開始前移。他並未點頭,也未搖頭,舒南恭卻心知這次估得不算錯。唉,但他終是猜不出這個男人為官,究竟為了什麼……

果不然,越明年——大德五年,以戶部為首,省尚書一員,員外郎亦由四員減至三員,主事八員,而舒南恭穩坐戶部尚書之位,清廉下士——這是後話。

來到街口,正要與施弄墨道別,一道笑聲吸引了他。不轉頭,他心平氣和,這一轉頭——袖中五指倏然緊握。

他最討厭的對頭在那邊。

那家夥正當街與一名女子嬉戲,他的臂上,正纏著女子的白鞭,好眼熟,眼熟到他差點咬碎自己的大牙。

施弄墨瞥了眼舒南恭陰惻惻的臉,本欲離去的身形停下。他鮮少見他當麵變臉,今日似乎有趣事發生。

紫色官袍在街上本就引人注目,打鬥的兩人察覺身後灼灼視線,同時側首……

嘿!薛石放開白鞭,挑釁地衝他咧嘴。

“南恭!”收了鞭,香風拂麵,素影已衝到他身邊,“我正要與言悟去接你呢。”

“是嗎?”瞥向立於妻子身後的言悟,鳳眸不見一絲愉悅。

她怎會與薛石遇上?明知那家夥是他的死對頭,身為他的妻子,怎可如此輕浮地與那家夥當街嬉鬧。這、這、這,成何體統?選

他的惱怒毫不掩飾地表現在臉上,薛石得意一笑,緩緩走過來。抱拳見過施弄墨,他笑道:“舒大人,令夫人果然聰慧不讓須眉,以你的書生氣力,看來傳聞是確有其事啦。”

傳聞?什麼傳聞?

無暇細思,正要質問他為何與蝶慢打鬥,遠遠的,言悟輕咳一聲,頓時引回飛上九霄的理智。立即,掛上牽強的笑,他咬牙切齒,“多謝薛尚書,內子聰慧與否,不勞你費心。”

乖乖,額青麵黑啊!

心頭暗笑,看死對頭變臉果然能讓他心情大好。薛石不掩興奮道:“哈哈,今日遇到舒大人,真是難得,我回家可要多吃幾碗飯了。”

他也是正要回家,行過商鋪,見到言悟才知這俏麗女子是舒南恭的妻子,又聽她對商鋪老板說“我醃了你”,隻覺新奇至極。適巧言悟看到他,低聲在女子耳邊說了幾句,她不但毫無怯態,反倒興味十足地打量起他來。一時有趣,他倒想試試舒南恭娶了個怎樣的“悍妻”……嘿嘿,不錯,與他這個武學奇才當然是沒得比,應付死對頭綽綽有餘。

撐死你!暗暗罵道,舒南恭不看那張心煩的臉,側首看向妻子,卻見妻子的視線繞在施弄墨身上……該死,他真得找太醫診診了,為何今日心火直竄,壓也壓不住。

伸手握住柔荑,衝施弄墨道聲“先行一步”,他拉著妻子轉身就走。再不走,他可不保證自己的笑臉還能撐下去。

身後張狂的笑聲已入不了他的耳,滿心隻有妻子不該如此如此……

任他拉著走,景蝶慢並不掙紮,突想到什麼,她脫開他的握製,衝進街口的一家商行。

“南恭等等。”

怔了怔,舒南恭看向默默來到身後的言悟,“蝶慢買什麼了?”

“夫人買了幾包茶葉。”

俊顏上浮現青筋一根,“多少?”

“顧渚茶、陽羨茶、日鑄茶各一斤,蘭膏茶二斤。”言悟如實稟報。顧渚、陽羨、日鑄都仍茶中極品,他家大人雖不喝茶,多少也有聽說。

青筋跳了跳,舒南恭低語:“退了,全部給我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