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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物件裏頭,自然有些是財富和寶藏,但是,也確有大量垃圾,令人迷惑的麻煩,背起來十分沉重的包袱。魯迅先生的“拿來主義”是不錯的。但若我們肩上背著一堆東西,懷裏抱著一堆玩意,身後還拉著一大車陳貨,舍不得一點丟了去,即便這世界上遍地是黃金,騰得出手“拿來”嗎?然而“扔掉”談何容易。我們的文化積習是“愈多愈好”,既有了的怎肯隨便扔?“十六兩”改為十兩時,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對我說:“這又何必!我們都用慣了。外國的‘一打’不是十二嗎?一磅一普特又是多少?人家能用,我們為什麼不可以?這要弄出事來的。”我問他會出什麼事,他答:“就如中藥方子,祖祖輩輩都用十六兩秤。一下子變了,麻黃、積石這類虎狼藥原來用三錢,現在一不小心就用了五錢,出人命不出?”他說的也很有道理。一下子不習慣不小心,確實可能出點問題。怕出問題便不改,我們隻好仍用“十六兩”,仍舊“一退六二五”。但改了十兩製這許多年,似乎沒有什麼大問題,我們除了“便利”,沒有什麼其他感覺。當然,我的意思絕非學秦始皇,將所有典籍一火焚之;清代的康雍乾興文字獄,好書歹書也燒了一大批;“文化大革命”也燒得一塌糊塗。八國聯軍這些“文明人”進北京,把《永樂大典》扔出來填車轍,野蠻得匪夷所思。我的意思是應該學學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把長袍大褂礙手礙腳的物件去掉,利利索索地參加世界長跑競賽。我們的古董陳貨留給少數專家和有興趣的人去細致研究。少數人不幸已經知道陷入了這些“知識”,願意去研究它,那是他們的事。作為整個國民,似乎大可不必去理會。我們的傳統國粹,美的好的,有益於心靈健康的,要留下。沒用處的,真的要舍得放下,扔掉。道理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和人家賽跑落在後頭,還拖著一大堆雜貨,怎麼行?

禮之困惑

《閱微草堂筆記》中見到一則故事。說有一大官,一直以清操誌節自詡。凡門生故吏望門投謁,想帶一點禮品敬獻給這位,他是一律嚴拒的。錢不要禮不收,還要教訓送禮的下司學生,子曰詩雲地一大套,弄得送禮親友人人汗顏無地。他如此崖岸高峻,自然是清名廣播的了。這就好比演員登場,台麵上是海瑞、況鍾、包文正,下場子坐在戲箱上,他就又是一番思索:呀,這麼好的硯——端硯呢!這麼名貴的字畫——宋徽宗的鷹呢!我怎麼就擋回去了呢?那方漢金瓦,恐怕沒有二百兩金子不成的吧?也……擋回去了——就是那隻金華火腿,今兒中午小酌下酒也不賴的吧。唉,也……他獨在幕後這麼思量,愈想愈不是滋味,心裏愈難過。每當客人羞慚辭去,這點心思無處發泄,便拿著家人出氣,無事生非地尋釁打罵家人。但聞空室暗隅中鬼魅哧哧竊笑不已。

由此連帶又一個故事。說一大官,有下屬送他兩千兩銀子,被他訓斥一通而去。但是有一次他去一位朋友家,適逢朋友領了俸在家——白花花的銀子堆得一桌子都是,這位先生忍不住,竟攫起一塊揚長而去。

第一位,算是陰柔;第二位,算是曠達。從心底深處,對錢的感情是一般樣兒。如今我們這世麵,隻要是個官,收錢不收錢的我不清楚,不收禮的我還沒聽說過。倘不,我敢肯定,那就是絕頂好官或病態了的小心人。做了好官或小心的官,那也不算差的。如今的時興狀態,不送禮決計“不予辦事”,收了禮也未必辦事,辦正經事——比如跑項目,堂堂正正的公務,禮也是非收不可的。道理很簡單,這項目審批權在我,僧多粥少的事兒,我可以批給這和尚,也可以批給那禿驢。沒有是非的事,當然誰給我貢獻的實惠多,我就“審批”給誰。收了禮不辦,不辦就不辦,反正你是下頭,你能把我“上頭”怎的?——我猜他的心思,準是這點味道。

這樣的風氣下,相較而言,那在家罵人的,公然攫了朋友錢去買酒吃的,都是該通報表彰的。

可怕的是他不是孔繁森,也不是王寶森,他是“這一個”大家中的這一個。“法不治眾”,一般情況下是個事實。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上頭這樣,下頭也這樣。已經變成了一種廣泛社會行為,非常的也自然成了正常——小學生屁蛋小孩子,作業沒有做好,會去對老師講:“我爸爸在××單位工作,您有什麼事要辦,給我說一聲就成。”深入到這個層次,真的讓人替我們的民族捏一把什麼呢?克己複禮為仁。我們的《道德規範》裏也講“明禮”,什麼是禮?我看多數人是不甚了了。有幾個人會想“禮——就是理”的?當然,禮還蘊涵許多內容,僅就這一“基本點”而言,吾國國民“民鮮久矣”。你摳我鼻子我挖你眼,你抽我一嘴巴我揍你一耳光,這也是“禮”,叫“尚往來”。“尚往來”既是基本原則,當然就你給我錢,我就給你“項目”。現象上說沒有問題,沒有毛病,隻是機關有點蹊蹺:辦的是公事,錢卻進了私囊。

紀曉嵐的這則故事沒有提那官的名字,或者是為親者為尊者有諱,或者那人當時尚健在,揭了禿疤瘡怕“予後不佳”。但我以為是苛了一點的,“誅心”太嚴了些:一個官員,知道畏法或知道羞恥,怯於輿論,不肯或不敢苟取非分,無論如何也算在守成自律裏頭的數。

倒是那群鬼們,不知見了今日那些以賄成政的官們的形容兒,該笑還是該哭呢?

關於獎的一點想頭

戰國先秦獎公戰,戒私鬥,於是秦人勇於公戰,怯於勃谿之爭。你為國家打仗,殺敵勇敢,打了勝仗,殺了外敵,就按你的功勞給你體麵,給你實惠——爵位和俸祿;你打群架,爭風吃醋窩裏鬥,對不起,那就請你蹲班房,做苦力,甚或殺你的頭。這麼做,“全國人民”的精神氣兒不向內耗,全都衝著敵人去。雖然外頭蘇秦輩費煞心思瞎折騰,集五國之師叩關攻秦,倒被秦人打了個發昏。

這是我們在中國曆史上見到國家獎勵最明白最漂亮的一段史實。後邊的朝代似乎有點稀裏糊塗的了。當然,獎還是各代都有的,隻是沒有作為整個國家大局的事來辦,而是按“需要”去糊弄。武則天女人當政,心裏不踏實,總疑心外頭人在盤算她,需要耳目,於是便獎勵告密,目的是排除異己,懲治貪官汙吏,那也還有點效應的,卻也冤殺了許多好人。朱元璋是懲重於獎,查出有貪汙的就拿來殺頭剝皮,可謂很有力度,不可謂不夠心狠手辣,但他一死就人亡政息,明中葉後期吏治愈來愈不可問。雍正鑒於農業的“需要”,種地種得好的可以給個九品官。這在當時可算得上殊榮重獎的了,然而他一死,乾隆皇帝便取消了這製度。我猜乾隆未必是故意與父親鬧別扭,很可能他以為他的農業問題已經解決,不“需要”這黃曆了。

這麼看,獎懲便成了階段性的事,成了局部的應急措施。吃不飽飯就獎農業;穿不好衣,物用不足便獎工業;錢不夠便獎能人,獎能“引進外資”的;治安不好便獎警察,懸賞舉報人;要打仗了,趕緊去獎楊家將。

我並不覺得上頭這些事做錯了,相反我以為做得小了,不夠大氣,或者時髦一點說是不夠“宏觀”。今日要做此事,就在此事上花錢,明日彼事出來,再去……哪個葫蘆漂上來緊著就去按哪個,對,我看就是按葫蘆,不是彈鋼琴。按葫蘆是沒有譜子的,彈鋼琴是心裏有數的,有譜。

就曆史上的這些事來觀照,我看愈是做得明白公開,便愈是做得地道。愈是獎重懲明便愈是激勵人心,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是件偷偷摸摸的事,貼了告示去幹,言必信,行必果,而且絕無反悔,才會有好的效果。

好的風氣,好的道德,勃興的事業,應該獎勵。對於阻礙這風氣、道德和事業的人事則要痛加撻伐。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實際做起來,卻常常是按“需要”來的。

順帶地我也說一點切實感受。近日聽說香港的中學生們給了我的《雍正皇帝》一個獎。我心裏便是大的喜歡,因為中學生們純真,絕不會裝模作樣故作高深地掩飾什麼,喜歡誰就是誰,再就是絕不會幾個人坐在沙發裏喝著什麼飲料嘰嘰噥噥——商量著給某人一個什麼獎;再者,他們也不會收受什麼意思意思的包。別人不給我獎,我自然無話可說,給了我,我就有了這個“想頭”——這是題外話了,以謝意回報香港的同學們。

“收”與“散”

我其實並不愛刻意地去收藏什麼東西。如果說收集——這倒是有的。腦子裏沒有“藏之名山”這一條概念,看什麼東西中意就買來,看夠了,沒用了,破爛了,也就隨手扔掉。這都已經大半輩子了。心思隻有一個“集”和“散”的想頭,沒有“藏”的意識。佛家在認識世界上有很多獨有的理念,比如就“世界”二字:“世”,是有“蒙蔽”的意識,“界”則有一個又一個連環套的“空間”,人們就是在蒙蔽中在此“界”和臨“界”中穿越和流動。因此,錢財呀、地位呀、勢力呀、富貴窮通這些玩意,都是“蒙蔽”中的幻相,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曇花一現就流走了。也許是受這個哲理影響吧,所以,我一向認為收藏東西是沒有意義的,“集”與“散”才合乎順乎事理。

我人過行伍,常常自侃是“丘八秀才”,有時更密一點的朋友麵前,還自嘲是“土匪文人”。倘說我有什麼優點,“念舊、戀舊”算是一條。舊物是曾為你作出過貢獻的,舊人是“與時俱進”地和你同步行進的,老朋友倘無發現他有品行上的毛病,我是不肯他離開我的。舊物呢?我有一條破腰帶,當新兵時發的帆布八一扣帶子,現在還閑置在家中,一個“老鱉壺”,行軍時叮叮當當掛在腰間的那種水壺,綠色那壺,說了一堆那壺的優秀質量和卓越性能:“無論如何比塑料瓶子強出百倍……”但她不屑一顧,堅決不肯接受這些優點。

還是要喝塑料瓶子礦泉水!真是活見鬼,老子的壺不好嗎?

還有一個破茶缸,也是鐵做的軍用茶缸,底部破了一個指頂大的洞,一直刷牙用。但它漏水太快了,十幾秒就全部給你漏光。有一次心情不好,看它漏水,氣不打一處來,隨手甩到垃圾堆裏,朋友見了笑說:“這是文物呀,而且是二月河用的,留下來將來後代……”

後代怎麼了?我明白他的意思:這可以賣錢——是“名人”二月河用過的——或者有某種紀念意義,這是往好處想了。

這兩年沒做大活,瘟頭瘟腦地亂跑一氣,有時不得已也到大學去講講學吹吹牛什麼的,學生在我說完話後總是圍上來一大群,各人拿著筆記本子講“淩教師給簽個字……”圍得不透氣不見光,擠得東搖西擺,一本正經地晃悠著、哆嗦著、滿頭大汗地做這件事。隨後憶起這類事,感覺當時自己全然是個“肉偶”——我不能自稱木偶,因為我畢竟是肉身:腦子裏一片空白,身子隨人流漂動的方向擺動,手中機械動作,一張紙、一本書、一個本子上頭不停地簽:二月河、二月河、二月河……

人家都說是“為了收藏”,我當然不能微詞學子的心境。但我很懷疑它的“重大意義”,然後有一天,這些隻寫著“二月河”的紙,恐怕一大半要送到造紙廠打紙漿,然後再做成餐巾、衛生紙這些玩意兒;然後給人家擦嘴抹鼻涕或者上衛生間使用……這很有趣的;我的簽字死得其所,是徹頭徹尾義務勞動,為人民鞠躬盡瘁了。我自己的簽字是這樣,我看大多數簽字都是這樣,國家元首如斯、諾貝爾獎得主如斯、名流名媛亦如斯。這種傻事,人生愚人日,怕還要演下去吧,擠來擠去晃著玩兒,玩到最後是上廁所。雖有這樣的認識,但再遇上此類情形,我恐怕還要老老實實操筆上陣,再寫:二月河、二月河、二月河……阿彌陀佛!罪過……這就是世情,或者說叫“蒙蔽情”吧。這樣調侃也許很不對頭,恐怕是刁鑽古怪了一點兒。實事求是地講,人家的誠意和情分是不能褻瀆的。我呢,到哪山唱哪山歌還是應該的。

從來都是“集”、“散”,從來都沒有想過“收藏”的事,忽然編輯一個電話,要關於“收藏”的稿子,這次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我收藏過什麼沒有?想來想去發昏,一抬眼看見了滿架的書!

這件物事真的是集而不散,藏而不瀉的,算得上“收藏”呢。大的有《辭海》、《辭源字類編》,小的到治痔瘡的秘方;正統的有《二十四史》、《資治通鑒》、《貞觀政要》、《康熙起居注》,偏邪的如驅狐趕鬼的咒符、算命的書、相麵摸骨術、小人書,還有漫畫、舊雜誌、經典的《紅樓夢》、《石頭記》,甚至還有一本舊八股選文、高頭講章……雜七雜八,什麼都有。書,隻要被我收進來,等於進了它的班房,判了無期徒刑,別想再出去。而且書到手,沒有“死刑”這一說,我忍痛也不割愛。我看架上一本《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厚厚的紅塑皮兒書,當初曾嚴令收繳的,報紙包起,床下塞起:本人沒有這樣的書!現在怎樣,想找一找“最最最最”的本子,這麼完善的本難著呢!

我這算收藏吧,無意識的率性愛好。收集也好收藏也好,我看都為了適性。講究本意的恬適,《金剛經》裏頭說“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這是所有修煉的極致。

明初有一首詩“大千世界話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放,放鬆些子又何妨?”朱元璋為它殺了若許的人,叫《布袋和尚詩》,說的就是收和散的話了。

散說名利場

不知什麼時候,不知怎的,變成了文人,而且是名人。這就“抖”了起來。會議坐前排,作文有約稿,動輒在報上電視上晃晃。隨之而來的,逛一逛商場,便招徠四周異樣的目光。小攤上買零用物件菜蔬小吃什麼的,貴賤買了就走,不敢爭價,怕小老板認為自己“尊範”,怕出逸聞。有一次到公園劃船,帶妻女登舟揮槳,岸上忽然有尖眼人指著說:“那是二月河——寫《康熙大帝》的!”他這一提醒,許多人也都認了出來,三五成群手指目睨評頭論足,像是在看動物園新到的一頭大河馬。心裏緊張,目光張皇,鼻尖出汗,槳也不聽使喚,隻好攜妻將雛棄舟落荒而逃。

這固是一種風光體麵,然而我受不了。為了某些鮮花和微笑,浮名沫利、掌聲和桂冠,丟掉最原始本能的自在,拋卻恬適悠遊的天性,連嬉笑怒罵發脾氣溫存友誼敦於愛,都要錙銖較量,或顧及自矜於“身份”和形象,或迎合媚取於眾人對自己的期望值,在“心秤”上一稱,立即覺得不上算。我還沒有高尚到蔑視名利的份上,更無意輕看對我青眼有加的普通讀者觀眾。我是說好好一個人,偏偏佛像裝金,貼得金箔紙寶相莊嚴,好好一個男人塗脂抹粉,好好一個女人憋粗了嗓門說話,無論如何都帶了“妖”氣。

雖說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仔細考審去,大英雄固然極少,真名士更是寥寥。乾隆皇帝下江南,見揚子江上檣櫓如林,舟船似梭往來,對隨侍的圓空和尚說:“好多的船!都航到哪裏去呢?”圓空回說:“老衲在此,每日隻見兩條船。一條名船,一條利船。”乾隆對此回答大為讚賞。

這位光頭大師算是會思想事情:人生在世名利二字,咬定了這兩條,大抵說不差。隻難為他老和尚在碼頭上望洋悟禪,竟能對世情參詳如此透徹。

然而,若是立在一個更宏觀、更世俗的角度,求實地看,這個說法又不確了。為名韁利鎖所縛的,大抵隻有商場文場兩種人以及與此兩類人相關的人情事物。那些蟄居窮鄉僻壤,“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老農農婦,謀一餐食、一瓢飲的辛苦勞作人,是否可劃為圖名逐利,大可值得懷疑。就是上船的人,購置農具的,賣繭買桑的,求醫問藥的,走親串友的甚或進廟燒香還願祈平安的,似乎也劃不進這範圍。

可否這樣說,大多數的芸芸眾生,圖溫飽圖小康,這叫“生存場”;一小群已不憂生存者,出而競爭,是謂“名利場”。生存場中人掙紮出來,進入名利場者盡有,從名利場敗落下去,回歸“生存場”,或者隱藏深山大洋,當隱士,吃名利場留下的利息的也不少。

這裏很難“全麵闡述”其中升降沉浮,各個位處的種種態勢,厘剔類別,單就“名場”裏邊就分了“宦海”、“文場”、“藝場”各色各樣,還有各個場都有的紅角黑角、幕前幕後、配享雜拌幫忙幫閑諸如種種難以一一而足。裏邊各角色況味不一,就如文章開頭說的,“做人難”就是你想好好的,平常人平常心做平常事——比如穿一樣外觀不甚雅,其實十分柔軟舒適的舊棉襖轉悠轉悠,比如領紐未扣打了領帶,比如一身西裝卻又平底布鞋,都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人月旦春秋,你道很好受嗎?

“生存場”的人會說:我樂意。我聽貧賤之交說過,不加解釋,隻是莞爾。這畢竟是一種富貴閑愁,有點像達官貴人發愁沒時間寫詩,吃慣了魚肉的想一口老鹹菜,賓館裏住膩了向往雞鳴犬吠的鄉間農舍。《夢溪筆談》中講一位得意紅翰林,他給皇帝起草詔誥,寫了幾稿都未能使上頭滿意,懊喪出朝,見一位窮叫花子在牆根下曬暖捉虱子,完全徹底的悠閑,無憂無慮。這位翰林就歆羨得不得了。但他畢竟沒有放棄他的官位去討飯,我也不可能放棄我的幾部書的著作權去拉板車。就人類本來的麵目而言,其實就是在追求一種不可能的完美。富有富愁,窮有窮愁。如此而已。

二者皆愁,一樣了?沒有那回事。功名富貴鉛華丹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都歸權勢富貴風流名士所有,盡管有“愁”也還是趨之若鶩。到窮了,就叫“窮愁潦倒”。身上衣口中食都成問題,那一點悠閑瀟灑自在饑腸轆轆中恐怕抖不起來。

盡管如此,在謀到一定的稻粱,有一份穩定的衣食後,我還是想把心更貼近一點破亡屋裏的潦倒人。我還沒有修煉到“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境界,但覺得目光多注視一下底層引車賣漿之輩,一是可以使自己的心態更像個人,二是更能安道樂業。人,一富起來常常會變,變偉人不去說他,更多的就變了“神”——這猶可存案,有的變了“鬼”,變了豺虎,那就悲哀了。

《聊齋誌異》中講到那位曾為龍女傳書的柳毅。傳書成名人,又做乘女婿,成了神,接了洞庭君的龍位。但柳毅是個文弱書生,就像戲上見的那樣個小白臉。有了官位卻鎮壓不住夜叉水鬼並魚鱉蝦蟹等水族。到底是文心周納,柳毅便做了一副假麵具,樣子十分獰惡,戴上麵具料理龍宮事務,倒也指揮如意。那些烏龜王八就這樣,你戴上麵具,凶神惡煞也似,他就聽你的——結果久而久之,柳毅的假麵和真麵合二為一長在了一處,再也摘不掉了。

這個故事是有點意思的。有位做官的朋友和我促膝談心,說到“架子”問題,他不無苦惱地說:“不當官時憎恨官架子十足的官僚。當了官才知道沒這玩意不成。有些人,向他擺架子他怨你,和他‘打成一片’他又腹誹你,甚或放肆得沒上沒下‘根本指揮不動’,所以,為了工作,該擺還要擺。”聯想到柳毅,不也是“為了工作”?就真實的社會情勢而言,多數人心裏還是渴望和期盼真誠,但“真誠”這東西一放在名利場,顯得那麼脆弱,那樣蒼白無力,那樣無用,聰明一點的,便戴麵具,這隻一宗不好:戴得久了長在臉上變成了他的一個組成部分。說來也真奇怪:穎悟、靈秀、明慧、風趣、優雅、爽健,這些極美極好的素質與宦場無緣。就是文章也一樣,一般而言,文章做好了就要“害爵”——官星不旺。豈止文章,什麼樣常人喜愛的常性,都“憎命達”。因而又有“人無風趣官必貴,案有琴書家必貧”之說。

這是因為他成了“神”,不剝脫了人性,神位坐不牢。

如今是連和尚也有“處級和尚”、“科級和尚”的人,謬種花樣層出翻新。文人也有這個級那個級,被名利枷套得死死的。上睥下,下趨上,蠅營競奔,從心理角度說與官場宦海並無二致。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物欲橫流,使名利二字和金錢扭結在一起,賣豬頭肉的在電石燈下點鈔,會說“我是部級幹部收入”。而許多道貌岸然的達官名流也真的垂涎那些揮金如土的大款,計算自己的積蓄,計較往來禮節的實惠,有了守財奴的味道。病態的心理加之病態的世情,使許多不同層次的人格扭曲變形,就像金屑和糞土被屎殼郎一股腦兒團成了圓蛋——成了無法正確評估的——混蛋。

我曆來不大恭維文人,成了文人,又惴惴於自己真的墮落了,變成文人。已經有人說我“狂”,按我自己的說法,是“囂”,我以囂避囂,而囂以為應該囂囂相通,既不相通,避囂也就成了囂。這本是一種自衛——是脆弱無力的表現,反被視為囂張,用一句文言話說:“其可怪也歟!”

就算是在宦海中沉浮升降,在文人名利場中廝混,也不是什麼丟人事。之所以“避囂”,除了覺得太費心,人格付出太多,也真是怕了“那眾人”。無論事業成就大小,諸朋友前總謙虛“哪裏哪裏,豈敢豈敢……”和他空應酬。就是這一套,要真的“不吝賜教”起來,沒有幾個不“色變”的。像小孩子的雞巴,或大人吃足了媚藥……那活兒,一招惹便勃然而起(包括搔到癢處的興奮歡喜),誰敢亂觸?夫非常之人乃有非常之事,我願我是平常人,願是一顆平常心,惟退避三舍而已。

和特別傑出的人不好打交道。就算是孔子,不講溫情,和你整日仁義禮智信說起;是朱子,開口閉口“存天理滅人欲”地鬧起,交起朋友況味如何?交個阮籍那樣的朋友,一句話說錯,甚或碰巧他吃醉酒昏頭厭與人語,就翻白眼。就是李白吧,讓你給他脫靴磨墨,(順便說一句,高力士絕非脅肩諂笑的小人)恐也使人不堪忍受。中國獨特的曆史文化所囿,文人隻是政治權勢場中的附著物。文天祥史可法聞一多朱自清那樣風骨的並不多。阮籍傲睥狂放,“口不臧否人物”,李白詩才豪放,你讀讀他《與韓荊州書》,還有一股可憐兮兮的媚氣。文人朋友隻可坐而論道,真有敵人雄赳赳打來,文天祥不多,史可法也罕見,倒是秦檜居多。就不是秦檜,他也準就先逃了。

算了,先打住了。

太陽山的故事(一)

近幾年因為反腐的緣故,在電視上經常地可以看到“不幸”罹法的官員。我是研究了半輩子“形象”的人,自然異常關注他們的“臨庭”或者“臨刑”表情、表現。

什麼樣子呢?有的在庭對辯論時言語喋喋手勢翩翩;有的似名家演講,依舊氣宇軒昂;有的深沉相對法官聽眾俯仰自若,靜聆對自家的起訴,不時翻閱自己手中辯稿,偶爾瞟視一眼周圍人眾情緒反映——一如平日在會議講壇上準備發言指示神態。

有的麵帶微笑,從容表現,頻頻與在座熟人點頭致意。這有點像——宴席未開前的東道主人:啊,請坐。真對不起,飯不好,菜也一般……這幾天忙,久違了……

有的肅穆威嚴,額頭皺眉注目庭上——那法官許是他的“老下級”:最近工作怎麼樣?

有的……

也許讀者說,也許這都是輕刑,有期徒刑,最多無期死緩,輕輕重重與性命無礙,所以他們才沉得住氣。然而也似乎不是的,慕綏新就有點從容就義的派頭,胡長清的鏡頭也看了:在死刑判決書上簽字,去鐐——那似乎是深夜,他好像剛睡醒那樣平靜,步履沉穩地在鏡頭中消失了。成克傑到底官最大,表現也最“優秀”,他打毒針伏法前,像平時出門一樣與留守他的工作人員一一握手告別,感謝他們這一段的“服務”!

看著這樣的鏡頭,旁邊圍觀的朋友往往嗤之以鼻:操媽的,這時候死到臨頭還在裝!

我起初也以為是“作秀”,後來看多了,又仔細想想方才悟出來,這一切的從容不迫、鎮定自若,居然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有這份素質與力度。

我小時候看過鎮反運動。捉到的國民黨土匪,拉去槍斃,有的也是昂首挺胸,健步服刑,被五花大綁,捆的像粽子一樣,還將身後牽繩拉得筆直,這氣概仍然威風。但也盡有麵如死灰,瑟縮不能成步,行走需人攙扶的。

比較了比較,印象還是深刻:同樣是死,國民黨反動派表現最差而共軍方麵最好。無論《紅岩》裏頭的江雪琴,還是現在成克傑,時代不同,情操差異如同雲泥,令人吃驚的是境遇一同表現差不多!這真是一道難題景觀,一入黨,不論人品好壞,都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麼?江雪琴倘活到今日,看她灑盡熱血換來的江山滋生出這麼一群東西,她老人家又不知有何感受。

我從小讀到一篇課文叫《太陽山》,說是一個貪婪的人在太陽山上拾金子,忘了回家,到太陽出山時被蒸發消融掉了。為此今日有感,成克傑們是拾金子忘了回去的人。太陽出來曬到了他,他是一個倒黴的人。這些混蛋倒黴蛋,能如此勇敢地麵對現實,這可真是件奇哉怪哉的事,我想為此說幾句話,報刊容量有限,這算第一篇。

太陽山的故事(二)

小說人物進入世相,也就是寥寥若晨星的那麼幾位,如曹操輩,《薛仁貴征東》中的張士貴、國外的匹克威克先生、保爾·柯察金等等……扳著指頭可以算得,但如若公票表決,王熙鳳以她的平民社會形象肯定得票不遑讓他人。

她外在的特點夠特出,人們很可能忽略,她還是《紅樓夢》中最唯物的人。她自己就公然宣稱“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的……”可以說,除了禮教本身對她的社會約束,她什麼也不怕,什麼顧忌也沒有。由此而帶來的後果,殺人害命掠財,坑陷尤三姐置之於死地,幹起壞事來膽子既大,幹得也徹底幹淨。因為她的思路很清晰:沒有死後來世的輪回報應,活著的利益便是一切。

現今的腐敗心理怕也是同樣。他不伸手摟錢時,爭名奪利的不擇手段、不計後果,恐怕也是這樣的唯物主義在作強大的支撐。比如下級殺上級,為的僅僅是由副職提升成正職,這罪名在古代叫弑,做這種事的刑罰要比平常殺人重幾倍,很少有人幹這事的,現在竟成了家常便飯。市縣幹部——也就是官了——多數是本地的人,曆來的傳統,兔子不吃窩邊草。現今的實在情形,買賣場上叫殺熟,貪官優先選吃窩邊草,大吃而特吃。賑災的錢、扶貧的錢、救命的錢,大到銀行國庫,小到窮人引車賣漿升鬥之資,統吃不誤——這是一群什麼樣的蝗蟲!我們好好的一個民族,偏偏遇上了這場蝗災!這股原本永遠是暗流的濁水,大有變成明河的趨勢,它還不是“黨風不正”四個字可以輕輕囊括的事,而是超越了一般層次的社會公害,為禍民族的癌變毒瘤。我看,有毒的唯物主義應該首先清算。

壞蛋真是唯物麼?據我對曆史的了解,不是這樣的。明代宦官攬權,壞事做盡,但向寺廟禪院中進香,禮拜最勤的也是他們。捐資給佛祖觀音“重塑金身”,他們是最舍得掏錢的。民國時戴笠手下特務如林,也是壞事做盡惡貫滿盈之後,這些汙物會到寺廟中捐資懺悔,請求佛祖保佑寬恕罪惡。現在的官員我不知道。大抵從理上說也該有這出戲的份?所以我以為觀人風者應該到大廊廟中去,也觀一觀神風,察一察捐資簿,瞧著是個官檀越,捐的又多,就該問一問他的收支平衡的狀態。

最唯物的,最唯心的都是他們。蒼頡造字鬼哭,周景鑄錢鬼笑。見了這群要錢不要臉也不要命,得了銀子又求神,要命不要臉的東西,鬼們是該哭還是笑?

太陽山的故事(三)

這個提法,似乎還沒有人說過,但的確是實事求是的一個觀點。我的理由極簡單:A.腐敗現象列國都有,是個普遍的社會現象,非吾國的國粹;B.腐敗“糖尿病”不僅侵蝕“我們的黨”,它害及的是整個民族,相關的是國運氣數。國民黨在北伐戰爭時期也是生機勃勃,所向披靡的,也是蒸蒸日上一往無前的;腐敗得齊根爛了,也就是氣數盡了,美國人又輸血又打氣,仍然身似五鼓山月稀,命如三更燈油盡。老蔣跑到台灣,痛定反思,整頓刷新一番,打了打胰島素,才總算維持了一個小局麵。

這扯得似乎遠了一點。我要說的話是,我們倘再這樣演戲下去,就算你是革命者,在曆史上曾無與倫比地強大過,唱一唱《霸王別姬》的事怕也難免。

但我們卻在不停地暢想當初。打開我們的電視吧,還在那裏不停地演長征戲、延安戲。我自身也是中共黨員,還是全國黨代會的代表,看看現狀,再看這些“劇”,心裏真的很不是滋味,很……什麼呢……很有點慚愧的吧——我們的前輩爭氣,能代表我們的光榮麼?倘他們不是死,而是一覺睡醒,見到太陽山上這一群,撈夠的漂洋出海享外國流亡福;沒撈夠的,毫無畏懼地在山上拾金子。他們很有幾個臨刑仰天大笑的,也盡有歌詩長街行的,此刻他們還笑得出來麼?

因此,從社會效果來說,演這樣的曆史正劇未必是不好的。那麼,演反腐倡廉的劇就正確了?我以為也不佳。為什麼?因為明著的社會腐敗現象就天天在他眼前。腐敗不但不收斂,且是在日新月異地發展,貪官隊伍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地越來越壯大,且是越幹越膽大,越來越良心泯滅不畏死。你電視劇裏頭表現的那些反腐倡廉英雄,他在生活中一個也見不到,你讓他怎地信你?我們搞“五個一”工程,是為了提高全民“跟黨走”的信心。這些“戲”能成麼?

所以我們不要搞迷信。迷信自己的過去也是迷信。病重了要治病,而不是“相信”自己的身子骨兒,硬扛。還有一種錯誤的迷信,好像我們的生產力搞上去了,連這社會糖尿病也不必理會——二月河忠誠地告訴您:唐開元時期,中國的“雞剔皮”占到百分之四十。糖尿病一犯,來了個“天寶”應發症,漁陽鼓聲動起來,大唐帝國真的像受潮的糖塔一樣軟坍了下去。而美國的“雞剔皮”,現今也才不過百分之四十!

太陽山的故事(四)

有一位下派到鄉裏工作回來的幹部對我講,基層幹部過得苦。他到副鄉長家中作客,眼見景況令人驚異:家中除了一部黑白電視,幾乎沒有任何電器;門窗是破的,沙發是破的,床也是破的,水泥地板也是破的……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破的。然而他卻取出了上好的酒來招待這位幹部。酒酣耳熱之際道出真髓:我要弄錢送禮,扶了正(副鄉長升為正鄉長),我就好辦了。——你問扶正了以後?那當然目標是奔副縣。然後弄錢,再扶正——總之是官當得越大,弄錢越方便,送得越多,官就越大……再說,下頭老百姓過的什麼日子,我一個副鄉長在這不能太紮眼(家中招搖擺闊招人怨恨)……

這話乍聽似乎盡都在情理之中。然而我卻越思越懼,竟有點悚然了。這隻是一隻小蝗蟲,但三農問題不正是這些小蝗蟲造成的嗎?我這次開人代會,原準備上個條陳,說說三農的事的,溫總理報告說五年全免農業稅,引得與會代表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不過我還是要空處發一點餘意。若不小心,這幾百億說不定被這些小蝗蟲全吃光。而且吃出胃口來,變出新花樣來再吃新的品種也未可知。比如計劃生育課題,吃;老師工資,吃;救災錢物,吃;扶貧項目,吃……吃!有一條你永遠不要擔心,蝗蟲隻會越吃越“大”——從副鄉到扶正——再副縣到扶正——再……決計是不會吃飽、停下來歇歇胃口的。

沒有見哪個傻瓜把錢往下撒的。你“群眾基礎再好,老百姓升不了你的官。老百姓擁護你,但他們說了不算”。說了算數的是“上頭”。真個是“說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說你孬你就孬,不孬也孬”。如此這般誰肯對“下頭”負責?

顧上不顧下,可說是纏繞了中國幾千年的官場惡疾、乏藥可醫的絕症。由此引發革命造反,形成一個一個王朝更替循環怪圈。

一個人,上身穿著錦衣重裘,下頭穿一條爛褲頭,很難看是不用問的;健康呢?恐怕也是不用問的。

還說太陽山

小時讀到《太陽山》。這是一則童話,說是這座山上遍地黃金,人們可以隨便去撿取。隻是這件事隻能在黎明前去做,太陽升起時,沒有下山的人就會被曬死在山上。聰明的人撿一點立刻下山,貪婪的人來不及下山那就死在山上。

中國的太陽山在什麼地方?很遺憾,我以為最高峰是在官場。我們的官位級別,也就像一座高高的山,金字塔形的,有著穩穩的基礎。從村、鄉、縣、市……這麼一層層“上去”,有著一層層的階梯式的攀登道路。在這座山上,隻要你“知足”,取得你應有的金子,大致可以說是安全的。規則可以說極明確,隻有低頭撿金子,不看天的人,太陽出來,就會被曬死。

成克傑被曬死了,胡長清、慕綏新、戚火貴們就是這樣死的。還有成批量的人,在太陽臨出之際,一刹那間逃到異國他鄉,成了吃金子利息的外國富公。這算是暫時的僥幸。我信及他們的日子,絕不會比我們鄉裏的放羊老頭或者城裏的板爺過得舒心自在。因為他們頭上始終懸著太陽,一旦照到就完。

人的兩種本性——貪婪與恐懼,在太陽山撿金子時的形態,表現得最為充分。我相信洪昭光教授的話:貪官不長壽——那製約他長壽的要命因子太多了。但我更相信,寧可不要長壽,撿金子撿到日上三竿的人,仍舊會我行我素,隻要那山上有金子可撿,前仆後繼、視死如歸的人有的是。這不是我說說或者執太阿之柄的人說說或嚇唬嚇唬就完事的事。我們的反腐手腕硬不硬?與列國相比,我認為強度是夠的,然而強度與力度不會是一回事。

秦始皇似乎一開頭就想到了這回事,他設禦史,就是監督官員們遵守遊戲規則:太陽出山前必須住手——到後來無論世局怎麼翻雲覆雨,後人竟沒能有些須更易。我們的紀檢和輿論批評也就是這個作用罷。我已經說了,腐敗與意識形態無關,任何思想體係的政權都有麵臨“社會糖尿病”的事兒。但腐敗與社會製約、社會環境卻是有關的。有這座山,沒這座山,山上有沒有金子,與撿金子的人數是有關的。

十屆人大修憲,有了“以人為本”這個理念,但願這座山的山基有所鬆動乃至更移。

悍賊,漢賊

我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治貪,大到“副國級”,順延數去到“副股級”,佐親未入流的弼馬溫之類,殺卻了的,關起來的恐怕要算是“曆史之最”。據我掌握的曆史資料,唐宋元明清,這些法統清明的曆史時代,沒有哪個能和我們的“力度”相比。

但其實效,我卻以為“一般般”,殺掉的多,仍在前仆後繼;關掉的多,冒出來的似乎更多,有點“野火春風”味;更遑論逃出去的,——算得是太陽山上的撤溜,撈夠了,或是見勢不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三十六計走為上,到外國作寓公去了——報端介紹,這群貪官在美國仍是闊氣得不得了,讓世界首富國的公民驚羨不已。

寫到這裏,我竟無端地想起《紅樓夢》裏的話,套起來叫“看破的遁人了美國,癡迷的斷送了性命……亂轟轟,你暴露了我來幹,且把國家當我家……”如果說這是一群賊,也堪稱曆史之最,史載所無的一大群——剿不完、殺不滅、打不死、訓不順的“悍賊”。

也可以稱為“漢賊”的。也許這樣稱更貼切一點。他們既是民族的賊,也確實與民族不兩立。

建國初毛澤東殺張子善、劉青山,可以說整個官場為之悚然變色,顫栗驚心。現在搞一個“廳級”已經是“毛毛雨了”,除了他身邊幾個有關的人或有餘悸餘悲,“他人亦已歌”,大家都很無所謂的了。

什麼原因搞成這樣子呢?

A.整個風氣壞;

B.整治措施無力;

C.官員都是建國之後的人。

這需要作點解釋,中國的腐敗風,正規地起於青萍之末,應該是從“走後門”那辰光滋生,這個腐敗小小的:要辦事,弄個炸藥包(點心)手榴彈(酒瓶),把後門弄開……其來也漸,其入也深,浸潤也廣,——從“文革”的禁錮中走出來,那種苦行僧的生活一下子消失,有酒可以喝得昏天黑地,有肉可以脹得腦滿腸肥——盡吃盡喝愈弄愈大,且是上下一致“與時俱進”,血糖指數達三十,陽性到四個加號,尿糖試紙:黑色。

就整治情形來看,我認為當局決心和腕力都是頗有可觀的。但明擺的事實是措施含糊,缺乏製度支持。武則天肅貪,是弄一些密告箱,用私人特務網巡察,確實冤殺了不少人,但這不失於一種製度,就治貪本身,也還是起到了很大作用。雍正治貪,是用密折製度。他不設內閣,躬親朱批這些私人奏折,對各地各要員的情形相當熟稔,這種製度我以為對官場的“他律”儆戒,確實有極大震懾。我們呢,“文革”之前有“三反五反”等運動,其它的政治運動也連帶有肅貪力度,是“運動治貪”。後來沒有了運動,其它措施跟不上去,貪風也就漸熾漸烈,成燎原之勢。“發現一個查處一個”這隻能說是辦法。世界整個曆史沒有哪一個國家團體,“發現”了危害自身的異類而仍“不查處”的。問題本質是在“怎麼發現”,而不是發現了“追究不追究”。就“辦法”而言,我的看法也是少了又少的了。

而貪官那隊伍呢?卻是不斷“成熟壯大”熾盛得成了氣候。現今的幹部隊伍已經沒有了“新中國的締造者”。很簡單,這江山不是他打的,也就是說這家業不是他創的,他敢情就不愛護、不心痛。負責任的少了,巴結者混混兒“上去”的人也就多了。再就是貪官本來就有較高智商——紀曉嵐說過類似這般的話:君子未必有才,而小人莫不有才——他們都是念過大書的人,又都是積極的“唯物”者。好智商加之強大的心理素質,又遇上了製度不健全,又逢改革轉型環境秩序劇變……這一切一切,為貪風的滋長造成了千古良機。這悍賊的出現與發旺,實在有著它的社會深層因由的。

腐敗亡政一鑒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人投降,作為中日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蔣介石的民眾威望可以說達到他畢生的極峰。是全國民眾的“眾望”所歸。淪陷區人民“想中央、盼中央”——其實就是盼的重慶政府。結果呢?他派到偽區搞接收的人,個個都是重慶一隅躲了八年,還有窩在南京搞“地下工作”的,又是一群餓極了紅了眼的狼,看到汪偽政府留下那許花花世界,六朝金粉之地空落無主,這群狼哪裏忍得?偽房產,占;偽銀行,撈;偽人員姨太太,霸娶。隻要是“國軍”的人,幹什麼都行,怎樣幹都有理,所有傷天害理的事都辦出來了。人民的期望和失望來得一樣快,“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國民黨是刮民黨”便成了新的口頭禪。人是不能沒有希望寄托的,以中國當時情事,人們很自然的把目光注視到了共產黨和毛澤東。共產黨就是趁了這個勢勃然而起的。

搞家庭統治,蔣、宋、孔、陳統帥一切,不是四海賢豪的集中統治;信任特務,特務便橫行霸道胡作非為,戴笠可以說壞了蔣氏的王朝大事;再就是國統區的獨裁與接收大員的“劫收”。這三條沒有一條不是腐敗。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所以是“公天下”或者叫“天下為公”。一下子,人們感覺是私天下。所有行為都是在為他們的一己之私。即使沒有共產黨,這個天下肯定也會出大問題的。即使沒有武裝的其它的什麼黨,也會有機可乘,作為一番的。何況共產黨是武裝黨,北方南方謀士如雲戰將如雨,數十萬雄兵枕戈待旦!何況共產黨在解放區土改搞得如火如荼,內部清廉團結,外部統戰,政策對頭幹勁十足,人心威望如日中天!這種時候國民黨僅僅仗著人多槍好,便大搞腐敗,實在說是一棒打在豆腐上,不開花才是稀奇事。

這也好比是下圍棋,好好的可為局麵,一步子兒走錯,全線崩潰,心情壞了,更昏招迭出,結果必是大敗虧輸。

天縱英明的毛澤東,看準了這個,成功的土地改革,嚴明的內部自律(我認為,當時大敵當前,壯誌未酬,這種自律是有嚴重的他律保證的),明潔仁德的政治,強大勇悍忠誠如天的軍隊,浩漫如海的地方武裝(民兵)……這些積極因素統由共產黨組織了起來,調動了起來,其實已是仁者無敵,對付的又是那樣一個腐敗無能的“刮民黨”,當然必定是摧枯拉朽一樣了。延安時期毛澤東一位愛將殺死了棄他而去的女友。毛澤東揮淚斬了這個情種(我說他“揮淚”,我肯定他殺這將軍心情極壞;建國初,一個團長占據了北京一處偽產,毛澤東暴怒之下,當場便要下令槍斃這個團長;劉青山、張子善的事出來——那都是跟著他長征出來的人——也毫不猶豫判了極刑:請你吃炮子,炮敲了你!這樣一比,蔣介石的毛病便顯出來:他不反腐敗。國民黨糖尿病十八個加號,還猛吃葡萄,他不完誰完?)。

我在前篇文章中寫,腐敗不是意識形態的產物。什麼意思?腐敗是反社會的、反人性的東西,好比鴉片、海洛因,誰吃上誰完。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是什麼政權、什麼黨派,一個樣。

不同的舌頭“忽悠”

薩達姆的事完了。他如今再也沒有朝天開槍的那份囂張,而是昏頭昏腦坐在美國人設的牢房裏等著“那一天”。其實,他現在死不死,對伊拉克、對伊拉克人的實際狀態,都沒有什麼意義了——判一千年的刑與上絞架吃槍子,也就是政敵的解恨程度而已。

薩達姆為什麼落到今天這一步?不曉得我們許多國際研究分析家又會嘮叨些個什麼——他們常常能預言什麼事情,但事情既不是他們預言的那樣過程,結果也不是他們預言的那樣結果。

所以這次美國和薩氏動真格的,列國媒體態度可說猶如萬花筒一般,隻我們這塊態度統一,顯得有點滑稽。從開戰伊始,便是電視同步跟蹤,跟著畫麵說,指手畫腳見事就說:這事是什麼來龍,又是怎樣個去脈,發展前景又將如何,各個都是口若懸河,甚至搬出我們的電影——見美國兵踹門入室,就講“怎麼不在門後吊個手榴彈?”——如同《地雷戰》那般,打得美國兵暈頭轉向。美國人快進城了——巴格達,又大談巷戰,大談薩氏還有殺手鐧,報上說薩達姆的特種兵,又是什麼美女兵,伊拉克的空軍什麼的……總之是“聽薩哈夫的”,我們的舌頭跟著薩哈夫的舌頭轉,這不滑稽麼?當國人聽得精神一震,真個拭目以待那一刹那間,戰事突然結束了,薩達姆的飛機突然蒸發了,特種兵也沒有出來,美女也不見,巷戰也沒有,觀眾目瞪口呆間,我們的國際專家也在電視上迅速蒸發。

應該說,薩哈夫的舌頭是相當能“忽悠”的,此人能在美國人已經上了大街,薩氏要鳥去巢空的事下,依然鎮定自若地召開記者招待會——我是後來讀到報道,他最後其實是餓得前胸貼脊梁筋侃侃而言說謊話,上班道上碰見美國兵才不上班的。如果說讓我在這次美伊之戰中找一個我佩服的人,很奇怪,薩哈夫居然是我的頭一票。他作為他這個國家機器的成分之一,他的忠於職守、敬業精神也有正麵的意義。這用得著李白的一句詩“所守或匪人,化為狼與豺”,大劫之下,玉石俱焚,他在耍“撲克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問題是我們,我們的輿論,怎麼可以跟著他的“忽悠”舌頭轉?

傾向。傾向性也就是偏心眼了。凡是美國人倒黴的事、吃虧的事說得就多,說得就透徹;凡是美國人興頭的事常常一帶而過。中國人同情弱者,許多人想看美國笑話,我和評論家也許是接受了這種心理暗示的吧?

我這個話是有根據的,薩達姆從洞裏被掏出來,那個狼狽樣,可以說讓整個世界都吃了一驚。他真的是投降了的,那個找到他的人摸他的胡子,看他口腔,有報道說是檢查有沒有虱子、病之類的事,我以為是在找有沒有毒牙,或胡子裏有沒有自殺性的東西——中國人講究“刑不上大夫”,作為一國元首他就那麼老老實實讓大頭兵揉搓褻瀆,看上去真叫人不習慣、難受。我們的——記不清是否還是開戰時那幾位——專家卻說是“落魄”,是“像個哲學家”,不久又進而說他“從容”,“準備在法庭上”怎麼怎麼樣……總之,想盡辦法遮掩。

美國人不經聯合國打伊拉克,師出無名,伊拉克人戰敗可憐,這都是事實,繞著這些話題說,不好嗎?不是同樣同情弱者嗎?怎麼會弄得自己“什麼都不準確”呢?

水兮歸來

我們中國用“陽”作為城市地域名字似乎是個現象了。貴陽,那是省會了——僅就河南,你數數看:洛陽、濮陽、信陽、南陽,加上縣城那就多了去了。我老家在山西,生我的地是南李家莊,李家莊在哪?昔陽。

為什麼會是這樣,有個說法“山南水北謂之陽”,這些城市都依勢建在山下河邊。怎的“陽”就這麼多?這裏頭可能有堪輿學方麵的原因。風水、風水,人們就講究這個“風”還有“水”。住在山南有傍勢形勝之利。靠著河可方便汲取飲用,這就好活了。實際上即使不叫“陽”的地兒,大至都市,小至村落,必須有水源,源源不絕的水供應,或河、或湖、或澤、或塘……“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水土水土,水在前頭。總之沒水難辦。

然而我們現在發現水少了,能夠用“滔滔”二字的河,從大流域上說,似乎隻剩下了一條長江。而長江的流量也在逐時遞減。有時居然也會有水荒危機。冬天乘火車北去,過了黃河,一直到北京,中間過多少河?統統是幹的。幹得涓滴全無,長滿了灌木沙棘的河灘上沒有一線之流。旋風裹著沙塵在廣袤又荒涼的河灘河床上野樹叢莽中掃蕩,淒涼景觀頗是令人心怵膽寒。這與西部沙漠景象相比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是怎麼回事?我曾與幾位水文行家聊過。從大循環角度,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喝了水,還要尿出來。工業用了水還要排出來。蒸發掉,到天上還會變成雲,再下雨回到地上。這地上怎會缺水?但實際上它就是缺水,而且愈來愈缺。依我躺在床上的胡思亂想,很可能的原因是我們采地下水太多了。工農業用水,采了地下水的儲水,老天爺來不及補充就采了用了排放流失去了。地下水位低,河裏水慢慢往下滲。到處的大地也往下滲水。上頭就沙漠化。我不是科學家,這個想頭也許很愚蠢。愚蠢歸愚蠢,是我的私人問題,水越來越少卻是天下公事。靠限製用水或提高水價來解決水的問題似乎是更愚蠢一點。不知怎的,我每見新聞媒體誇說某某地兒發現地下水,如何怎樣開發利用,總會有一種不祥預感,我們非把這些水用幹,然後再渴死子孫嗎?

再往前推幾十年,我們似乎不缺水。我小時在欒川,那是山城,記憶裏到處是山溪小河,後遷陝縣,除了冬天冰封大河,一城人都伴在黃河的悶嘯聲中安然人夢;又到洛陽,洛陽人有“邙山跳”(意謂夜觀邙山,起伏不定的山巒似乎在跳動)、“洛河哭”(洛河終年都嗚咽著)——音無哀樂那也隻是舊時代人們心景的“靈照”。現在再看洛河,我看有點欲哭無淚罷。洛陽人把它聚起來,成了湖,這當然也挺好,但卻是沒有辦法的事,看起來是“浩浩蕩蕩”的,其實是人工的,缺水就隻能這樣。龍門伊闕的大濕地也沒了,“治理”沒了,1958年那裏曾打到過幾百斤重的魚,現在有嗎?

河流缺水,濕地幹涸,地下水大量采失,這是很嚴重的民族生存問題。我有幾個傻想頭,能否加強工業汙水的循環利用研究。一利用,再利用,三利用,四利用……利用到不能利用再排放處理?能否人力多造濕地,人工湖泊,屯集天雨等等,工業汙水用多少地下水,能否用雨水重新注入還給地下?保有陸地水存量,各城各地理事的都用心操辦這事,也就頗有可觀。在長江黃河源地及那條件適合的地方營造大澤,廣植草樹,保有源地水量充沛?

這當然很需要花錢,問題是,現在我們省了這筆錢,將來兒孫有錢也買不到水。

《誇父追日》的故事我們都知道。那是寓言,我覺得也可用作“預言”來警示我們民族。要知道,渴,是件很難受的事。

危險的症象

凶殺風已經彌漫進官場,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社會現象。我印象中最初的案例是河南省某市的一位政法委書記雇凶殺人,殺的是他下頭一位“刺頭”幹部。這已經令人瞠目了。後來報刊披露的情形愈來愈多,愈演愈烈。有同級官員情感意見相左的;有下級副官殺主官,以掃清晉升階梯的;上級殺下級,下級殺上級,同級殺同級,政法官員殺非政法官員,非政法官員謀殺政法官員……殺得五花八門,殺得叫人眼花繚亂。這樣的“禮崩樂壞”,孔夫子見了,恐怕也要“舌翹然而不下”的。

正看得昏頭昏腦不知所以,忽見又有報道:黑龍江一位檢察官蔣英庫,本人就是一幫“黑手黨”的老大,一邊當檢察官,一邊組織殺人,共殘殺二十一人,屍體一律肢解焚燒。他的結局不足為奇,是和四個“哥們”同時吃槍子兒。令人詫異的是,這一號人物怎麼混進去當了檢察官的。

這樣的“人文景觀”,出現在和平時期,出現在“管理層”裏,想一想都會令人不寒而栗。以暴力處置文官政府中的矛盾,也是亙古奇創。

和平時期應該是個什麼樣兒?

官們愛錢,出來成克傑、胡長清們索賄受賄,不稀罕。唐宋元明清,出來些子貪官,折騰折騰又折騰,折騰得“國家政府”這棵大樹空了,倒了,算完拉倒。天下動蕩時武官們又怕死,一個又一個與原來的主人“拜拜”——就是人說的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其實它原本也就沒有過想“支”的意思,倒是“棄暗投明”主動撤出這木的居多。所以嶽武穆曾說:“(幾時)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還有,諸如球場裁判吹吹黑哨,汽車碰死人,碰死白碰;商店裏買點假貨;評獎給評委送個紅包什麼的……那都是盛世之疣,雖在肘腋之間,也不過是疥癬之疾罷了。

官員們介入黑社會,或者官員們自己就是“黑幫”赤膊上陣殺人越貨,這類事曆史上有沒有呢?有的。但那大都發生在亂世,發生在奪取中央機樞政爭之中。或特大家族的承繼權力爭鬥裏,也有這回事。中國的西晉時,五胡十六國期間,五代十國那些年頭,官場裏燭光斧影經常閃爍。孔子家族也發生過“真孔假孔”的事,也是殺人謀位。最顯眼的是清嘉慶年間一個下司殺了上司,是為了追補虧空引發而來,嘉慶是將其剜心致祭,淩遲處死了的,這件事我還把它移植進了我的乾隆皇帝裏頭。

“官通匪”是曆史現象,但不是現在這個“官同匪”的案例樣兒。“要做官,殺人放火去招安”不假,但“招安之後”也就安生了,不再胡亂殺人了。再如《隋唐演義》裏的秦瓊,分明就是那時的一個“公安局長”,卻和瓦崗兄弟相善,但那時是天下大亂的哇。他也沒有去殺他的同行。

現在我們出的這種事,真的在曆史上“書無稱載”,真的太可怕了,觀察一下,蔣英庫這王八蛋,他一個電話約了“朋友”去,這朋友就此失蹤了——喝酒——吃迷藥——殺——解肢焚燒連十八年!連同那些雇凶殺人的官,官員載進殺人的“刑名”案子屢書不絕,這是惡極了的社會征候。這當然是“腐敗”所引發,但它所代表的“層次”卻與“亂世”的相匹。偌大的中國,偌大的社會,這樣的人事當然還是“個別”的,然它的“借鑒”意味卻是十分嚴重的。

我們總在嘲笑“封建社會”如何怎樣。據我有限的曆史知識,唐貞觀年間,最好時候,每年全國處決死囚犯人不過百人。我們這上頭怎樣?我們期望著有一個好的治安(情勢不同,我不作類比),但官員自己的“治安”都這麼著,真可令人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