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肆(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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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我的懶動在朋友圈裏是小有名氣的。但是去年一年似乎一年都在動,三四月份就去了兩次北京,五六月份又去了鄭州幾次,七八月西行新疆,歸來赴西安講學,十一月到北京參加“十六大”又折回西安看女兒,該打理一下身體的,該寫稿子的,統都束了起來。有些應命而作,比如說給香港《明報月刊》的專欄文章,都要在出行前考慮日程,匆匆作好留給家人,以備時需。馬來西亞之行是年初做夢也沒有想起的事。

去年召開“十六大”前此幾十天,忽然接到馮其庸先生的電話。他說奉接中國馬來西亞大使館電話,邀請我去馬作訪。我答以“考慮考慮”。因為前些日子我曾接到過不少馬來西亞朋友信和電,這事我知道。“我再谘詢一下慶善(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亦吾友)的意見好嗎?”

馮先生的話是不能不考慮的,且是要認真考慮的。因為在我創作《落霞三部曲》之前,他就是我的良師,一步一步地實實在在地幫我。他於我有恩情,這是全世界曉得我的“事”的人都曉得的,再就是他電話中說:“這是大使和馬方幾個民間團體共同的意願,要舉辦一個叫《二月河一三月天》的文學講座。即使你不去,也要有一個禮體周全的回應。你可以不重視哪個人,但你不能不重視馬來人民。”當夜反複思量,又打電話與幾位密友商議。他們都知道我的心境,但無一例外地都讚同我“應該去”。後來才曉得,當夜馮先生也打電話告訴慶善說:“解放去馬的事,他明天可能打電話問你。你要支持他去!”打從前年以來,馬來西亞的《星洲日報》就不斷刊登我的消息文章,至今還連載著《乾隆皇帝》。每一期都由我的朋友柯傑雄先生剪裁下來寄給我。我也很想見一見這位與這些使我不能承受的敬重的域外神交。赴馬的事遂成定局。

我一輩子沒有出過國,也從不坐飛機。我的朋友田永清將軍每一見麵都要揶揄我是“土老帽”。這個心理根子在怕“飛機掉下來”。我年輕時當兵,那時坐飛機要級別的,有一位剛提拔起的師級幹部就興衝衝去坐了。剛起飛十五分鍾,出來一位服務員(當時不興叫小姐),神色莊重地宣布:“報告同誌們一個不幸消息。我們兩個發動機,一個壞了,一個也有故障。現在正以革命加拚命的精神搶修……我給同誌們每人一支筆,一張紙條。同誌們把要說的話寫在上麵——我們保證送到你要說話人的手上……”滿機的人頓時個個呆若木雞,麵如土色!直到那位服務員又出來說:“現在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的發動機已經維修好……”後來這故事告訴大家,大家都說:“飛機是最安全的,是百萬分之××了……”但我想,假若輪到了,就是百分之百,老帽是老帽,火車汽車出事,有餘地有幾率,《卡桑得拉大橋》那是特別,也並非百分之百的。這事我會想,飛機呢?有這層心理障礙。我不坐,也不許家人坐,更不許女兒坐。去年從北京到西安她和我打別扭,仍蹦就坐機走了,害得我心神不定,不信神,也背了幾篇佛經。這一回,我也要坐飛機了,目是一坐就漂洋過海,一坐就是四千七百公裏。

哈!中國、馬來西亞,哈!北京、吉隆坡。

哈!二月河,土老帽。

雲層的感

從國際機場起飛時,北京還在下著小雪,這在北京是百年不遇的瑞兆了。已經連綿了五六天,一直在飄,它的勢頭最旺時節已經過去。此刻零零星星,慢慢地悠悠地,似乎有點猶豫那樣絮絮絨絨地在機翼的暗影下蕩旋著落下。天空是絳紅的雲,有點像洪教授教我們長命百歲裏頭說的一種粥,混混沌沌,模模糊糊。低壓層裏有幾朵遊離出大氣層的雲。嫋嫋的,很輕盈的樣子,隨隨便便在風中搖擺,倒顯得灰暗空曠寥廓的機場上空有著幾分生氣。我在商務倉坐,恰正挨著窗口,忙不迭地用眼留連我的故國故土,生怕這是最後一眼了的。全神貫注的,覺得是輕輕一滑那般的動感——它動了。

飛機裏也是一片靜謐、安詳,沒有人說話走動。大家都在透窗向外看。這窗口圓圓的有鍋蓋那麼大,又有點像我們平常吃的那種叫“鍋盔”的東西,從這裏向外望,雪花徒地一下子變得很急,像一道道筆直的斜線從窗外激射而下,那速度太快,看不清它是雪片、雪花抑或是雪粒,拉直斜線、平線、交錯的線,直得不可思議。漸次的,這雪劃的直線也不見了,窗外是一味的白,調製好的奶粉一般均勻,時而稍濃,時而稍淡,絕無間隔,絕無斷層。我自知道,這是空中的霧——雲了。衝破雲層的一刹那,機窗外突地一亮。滿機都是清明的陽光,燦爛而湛青的天空上,潔淨得纖塵不染,一絲一縷煙霧也沒有,太陽斜照下來把光明賜給滿機的人。這上麵是沒有汙染的天,太陽周圍沒有汙染的痕,我兒時在地麵上曾經見過的天空,久違了,在雲層上竟仍然存在。

我坐商務艙,機上的空姐一個比一個漂亮,我覺得比中國女人別致的有兩條。一是蠟染的衣服,顏色清純樸素,毫無誇張,自然風韻嫣然。二是發飾,我以為那必是下了辛苦工夫的。光可鑒人的頂部高高隆起,你似乎覺得她挽了個偏髻,然而卻是沒有。發稍全部掩起,這真的不知道用的什麼技術手法才辦得下來的事,更顯得嬌豔大方。她們端著各色水酒點心盤子逐個溫聲笑語地與乘客交談。那當然可以肯定,我們這一群並沒有得到她特別的眷顧,她每天都是這樣的。乘客們那份安詳,使我本有點忐忑的心平靜了下來。我左右打量,都在說笑,看報看雜誌吃東西,閉目養神,絕對沒人思量“發動機”怎麼如何這類無聊事,小姐們也壓根不像要宣布壞消息、發紙條的樣子,漸漸地,我不再往這題目上想,又把目光盯向窗外。

一萬米以上鳥瞰高空的雲,絕不是地麵向上看到那樣子,一忽兒白一忽兒蒼,飛揚滾動,赤橙黃綠青藍紫色彩紛繁萬千交融變幻……這裏看雲,是凍僵的一片萬古雪原,白色的冰川、白色的原野、白色的河灣,雪牆、雪壁,我敢說那一定是飛機的傑作。明知下頭是萬丈虛空。偏是這“色”掩蓋了,看雲是那般實在、堅固,似乎你出飛機踩上去,會像在雪地一樣走得咯吱咯吱響動。看得人神遐思,不防同行的孫玉明喊我:“老淩,快來這邊看!”我忙趕過來,就在舷窗向外看,一下子便被鎮住了:是雲層上的日落!這景象我真的從未見過:太陽半掩在“雪原”下方的雲電,上麵半層弧形的雲暈,是金紅色,湛藍得有點紫黯的天,鋪地是一層黃金,再近便是雪原無垠。層次是那許的分明,色澤光彩也都帶著棱角般不混同,紅就是紅,藍就是藍,紫就是紫。也許它不夠斑斕、多彩與流動,不夠風韻與嬌媚。但那美得純潔,美得令人不敢親近,有著神的聖潔與莊嚴。這樣的景致如在地麵上常常可以見到,我相信崇信釋迦牟尼穆罕默德基督的人會更多……漸次的,它更紅、更紫、更青黯……太陽終於落了。

夜十時許,機下望去,是無邊的暗,時而掠過電子集成線路板那樣的燈光圖樣,星星點點密集一群,餘皆是一片黑暗,耳鼓膜陡地一脹:它在降落。這就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四千七百公裏水陸兩程空中六小時,馬來西亞,啊,到了!

風情

這裏沒有冬天,出發前便知這個國家在北緯國度接近了赤道,她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那麼就是隻有一季了。這一層,其實在飛機上已經領受了。登機時穿的裏三層外三層,漸次的溫熱漸次地侵來,一件件地往下脫。好在妹妹衛平跟著,脫一件她便收一件,飛機上的空調,我想也是雙向的,在北京用的製暖,到吉隆坡必用的冷氣了。饒是如此,從密封通道走出時,外麵熱浪襲進,立時就襲得微汗淫淫。真的不假,這裏是夏天。

大使館的王太鈺早就在海關通道道口迎候了。可憐這位大使館二等秘書,為了“請二月河來馬”,他不知費卻幾多工夫心血,從辦護照到簽證——他知道我這上頭是個笨盲人——都一一關心奔走,此刻已近午夜,也不知道他等候了多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電話朋友”,他不大像很修邊幅的人,花格襯衣紮單褲裏,脖子上掛著一個牌子,顯見是外交官身份證,可以自由使用方便通道的關防。他與孫玉明是同學,老遠就認出來,迎上來,熱情地寒暄,幫我們提行李,打點物什,驗證過關……一點也不“認生”,一點也不矜持,熱情幹練,動作麻利。馮先生和我一下子便喜歡上了這年輕人。大馬華總的陳達真博士,《星洲日報》的幾位記者、一群人,一時也記認不清這些朋友的名字,早已望眼欲穿地候在外邊,捧什麼寶貝似的把我們一行四人捧出了機場。又吃夜宵,又簡單采訪,直到午夜,我們才在金馬皇宮飯店安置下來。

這是馬來西亞豪富李金友先生的產業。事後我才知道,是李金友先生與胡大使商定約請我們。《星洲日報》,華總和李金友的綠野集團出資,胡正躍以特命全權大使的名義,共同邀我們來馬。此時在紫翠交輝的金馬皇宮飯店,隻見到處是雕塑的馬,外麵被燈光和噴泉映著的,是幾匹拖車躍騰欲飛的金色的馬;大廳裏水池旁,沙發座旁,壁間鑲嵌,花盆架座,全都是馬的行蹤,馬的影像。一望可知,馬是這裏的瑞祥,這裏的圖騰。引領我們的封富強先生是李金友的秘書。他介紹說:“我的主人愛馬,這裏是馬的世界……”

金馬皇宮是一家六星級飯店,外飾內修都是超一流的,初來夜分,但見到處火樹銀花,繁燈如織,周匝的環境蒙在夜色中甚是朦朧,都不很清晰。黑甜一覺醒來,窗簾拉開,我們頓時被外麵秀麗景色迷住。啊!這裏並不是我想的那樣平坦,綠得栽絨地毯一樣的草地,閑適地站著幾匹塑馬,幾個大人和孩子在草地上快樂地追逐嬉鬧,斜坡草地下去,是湖,約兩公頃的麵積吧,湖中碧波搖漾,岸邊綠樹掩映。水灣環抱的各色樓閣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微微起伏的小丘嶺上,有斜坡式、方頂式、羅馬宮廷式的房頂,甚至也有紅的,有藍的,有白的,有紫的,也有灰色的,可見到我們中國的歇山式的。濃密的樹木就在這些色彩各異的建築中搖曳生姿。我站在茵茵芳草間,望著湖麵美景,不禁神馳慨然,我們的建築師怎麼的便隻懂得隻曉得設計麻將牌、火柴盒、手機那樣的樓?他們似乎是色盲,怎的總是認定了灰色?在旁陪我們的封先生指著遠方:那是我們老板辦公處,這裏水麵上去,我們又開發了更大的湖,更大的人工島還沒有辦完,但產權已經定了……湖那邊是別墅,再向北是水上超市,也是李先生的……我不禁暗自驚歎他的豪富,但眼前這用舊錫礦坑改造的人工湖,廢礦土堆成的丘陵,在金馬酒店四周景觀的配置,沒有相當的人文素養不可能辦到。

按照日程安排,當日中午,我們驅車去大使館拜會大使。沿途風景依然秀色可餐。封富強是一個很棒的小夥子,熱情穩重,馬來語、英語、華語都能操作自如,他介紹馬來西亞人的收入、物產,介紹汽車擁有量,各個沿途地名的由來,與中國的淵源關聯。口若懸河,幾乎見到什麼便說什麼。我指著窗外一大片鐵鏽色石塊頂標誌房說:“窮人也還是有的。”他坦率地回答:“這是貧民區,我們的市政建設一時還不能解決。”從他那裏,我知道了,這常年常青的闊葉林,葉子怎麼更新換代;知道這國家平均兩人便有一輛汽車,怪不得大道上幾乎看不見行人;知道了“敦”、“丹斯裏”、“拿督丹斯裏”種種爵位,知道了馬來本地人享受的種種優惠,華人在馬來經濟、政治諸方地位,華人為了生存,甘心承受種種苦澀而含笑和含淚的社會心境。汽車婉轉在吉隆坡泛著熱氣的街道上穿行,悠然到了使館區。封指著一帶圍牆說:“這是美國大使館。有錢,怕死。‘9·11’以後加固了人防護,你看他們護得多結實,他們緊挨著伊拉克大使館……”滿車人神情貫注地聽著,不知不覺地,已經進了胡正躍大使官邸。

胡正躍這人

他年輕得讓我吃驚。我們到他的官邸,他已在大廳門口迎候。握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大使館來接我們的官員。他個頭不算魁梧,修潔且整暇,舉止言談從容優雅,看上去也就四十歲上下,已是老練的外交家形容。

官邸裏壁間廊下,擺設著一些名人字匾和古玩,但數量不算多,裝裱修飾也很簡單,整個看上去有點空曠,簡樸得像是正在草創。他邊帶著我們觀覽邊說:“官邸建築規製不小,但還沒有真正搞好,剛剛租來不久……”我聽著,心裏想,這無論如何就是正當的財政支出,隨口便問:“您怎麼不買下來呢?”他笑著攤攤手說:“恐怕要幾千萬馬幣呢,我一時還辦不下來。”

他和馮其庸先生不少朋友有淵源。他們談字、品畫、玩賞古董,談得很高興投機,有點相見恨晚的樣子。我們一同隨意散遊——這是異國土地上我國租來的一塊土地,青茂濃綠的常青樹、溫潤清簡的房舍、壁間的圖書、丹青古色古香的陶瓷,都是我們故國的情韻,踏在這靜謐的庭院裏自是別有一般溫馨思緒。

午餐很隨意,大使如數家珍地談起兩國文化交往諸情形,談中央首長來馬方訪問情況,談起這次我們來前,他已向外交部長李肇星彙報過馬來西亞的這次文化交流活動。在文化上兩個國家要加深加密來往,增強聯係紐帶的韌性與彈力。我談起“十六大”期間李肇星打電話找我,我不知李肇星何許人,在電話中支吾良久的笑話。我談到2002年夏日我去新疆的感想,風土人情鄉俗民意,談到新疆建設兵團的艱苦與困難,也談到西北大開發應該加上“文化開發”這個概念。胡大使聽得很專注,問我:“這些看法你在十六大上提了沒有?”我說:“草案討論時談過。”胡大使說:“這些都很重要,我也可以向中央建陳。”

據後來聽到,胡大使並不是我國派出的最年輕的大使,但比他更年輕的似乎不多。依照慣例,國內來的部級、副部級幹部領導,他也隻是來時見一見,去時見一見。但我們這次去,我們每次聚會幾乎都有他的影子,他都要發表即時演說。落落大方的談吐,恰到好處的風度,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妹妹衛平說:“這個人真了不起。”

大使是什麼?其實它真正的意義就是我們國家派到外國的欽差大臣,專門與所在國人民交朋友的使者,那當然還有其更廣義的含蘊。但主要的也無非是這兩點。我注意他每次演說,著重點就在於“增加互相了解,加強多方聯係、文化交流,鞏固發展友誼”這幾條上。思路清晰,敏感,處事練達機智。“在家靠娘出門靠牆”,在馬來,胡就是我們的“牆”。

陳達真這人

博士水準,大姐風範。這是我心中的陳達真。早起先約我赴馬的,有一位先生叫柯傑雄,一位女先生姓陳名達真。我那時與柯先生有書信往來,北京文化界也有朋友介紹了大馬的陳先生。她是華總的文化委員會主席,比我大一點,還不算老,這年紀在我們這搭,恐怕要“一刀切”了的。你一見到她就立刻能感受到她的活動力量——不設城府,熱情真摯,關愛所有的人,也不對哪個人存有戒心——據我一生觀察,此一類型人,乃是天生厚福長久擁有者。她是得之先天,抑是後來修德所是,我就不知道了,此後所見,聊可證明我見不爽——幾乎多有人都叫她“大姐”——性格就是命運,這是她的性格掙來的彩頭。

她是邀約我們的“華總”代表,我們的“場合”她當然都在,在“二月河一三月天”講座正場開場前,她有一個致詞。大姐登台據案娓娓而言:“午夜十時許一架銀色的飛機從北京起飛。這架飛機沒有飛向美國,也沒有飛向加拿大或澳大利亞,而是首先來到我們大馬。二月河先生……”她誇獎我的話,這裏述說沒什麼勁,但即是誇獎,她也不是“作”,沒有“張大”的意味。

2日去雲頂賭城,我這個隻是在小攤上和資料上見過“玩賭”的,見到如此大規模,受到國家保護,成為世界名境的賭城,總算見到一次大世麵——這其實與“玩”已是隔膜的概念,贏的輸的,是“鬥爭”的結果,除了輸贏幾十萬百千萬若無其事神態安詳離開牌桌的豪客,也有“初級階段”進來玩玩的。中國很有幾個官員經不起這誘惑,從這裏出來,回去後又走上刑場的。在驅車的路上,陳大姐一直都在滔滔不絕地談她的“賭經”……絕不大賭,小賭要到別人賭喪了氣,你才投注……見好就收……一兩注不勝不要堅持,認輸走人……

我邊聽邊想,這其實是極委婉的勸誡,真是菩薩心腸。果真聽了這樣的勸,那些個被崩了的官兒們哪會有此結局?

因為日程安排得密不透風。真的按這日程操作,在大馬我們就沒有時間觀看市容,也就是隻能在賓館和宴桌上了。大姐她們曉得我們心思,擠掉了一段路上往返路程,騰出一個多小時給我們逛了吉隆坡的地攤小市場。我為女兒挑了幾件小飾品,妹妹也為她的女兒挑了一點——多了也帶不動,大馬市場上並沒有什麼出奇的貨,一般的比我們國內市場還要貴些——原以為就地便可兌換一點馬幣的,竟是誤傳。陳大姐見我們為難,帶著我們又挑又選,又嘰裏咕嚕用馬語與商販砍價。豐豐滿滿買了一大堆,卻是她出了錢,給她錢又不要,想起來直要出汗。

蕭依釗這人

到馬第二天就見著了她的罷?消瘦,用雅一點的話說是“清臒”,嚴肅而不苟言笑,做事專注是一望可知的,但是我沒有想到她便是《星洲日報》的大腕主刀。很快的,她采訪我的情形便見報了。問的問題也文如其人,很嚴肅,文筆卻不死板,相當靈動。

這張報我並不陌生。因為它一直在轉載著我的小說,柯傑雄先生雖不是每期必郵,但大致出的其他信息都源源寄來。台灣朋友也有訂看它的——這是報紙可看的實證,因為從大馬到台灣,報紙的“時效”意義已經不大。我沒想到是蕭依釗這樣的女性在辦這件大事,且辦得頭頭是道。讀了讀她這些文章,她卻也不拒絕活潑與開朗。拜訪過胡大使,第二個程序就是拜訪《星洲日報》。胡大使若是“針”,這三家便是“線”,蕭依釗是“線”也是“地主”。

在報社,我為他們簽了有一百多套書罷,然後便是講談會。放錄像、看資料、吃飯——馬來西亞請吃飯這規矩和我們差不多,大會小會吃一下。不同之處是他們分餐,我們吃剩了扔。蕭依釗的老板是丹斯裏張曉卿,張曉卿在講座上曾發了言,他對我的書的熟悉程度讓我感動。講談會上談了這報的辦報理念,我的理解是“宗旨”了,叫“正義至上,情在人間”。

馮其庸和孫玉明都對這宗旨稱讚有加。是非分明,仁者正義,同情弱勢,敢於拍案直言,這都是報人報國的優良品質。概括成了這麼八個字,當然是很好的。因此我也稱許“正義至上”是“理”,是天理;“情在人間”是情,是人情。循天理人情,這叫順天應人。

這頭上做實文章,當然前景看好。隻要“正義至上”,義幟高揚,就是真善美實在搏擊假惡醜偽,溫情仁道自然滿溢人間。她的這點風骨,受到讀者的青睞也就不奇了。

李金友這人

他是不是馬來西亞最大的財主,我不知道。我的經驗,這些弘揚出來的東西,常帶著幾分虛,胡正躍談增強兩國來往的“含金量”,含金量不可用鍍金或其他東西來修飾。

李金友不是個張揚的人。他的巨大財富是明擺著在那裏,但卻質樸得有點像我們內地的一位大廚師和汽車司機。我見過幾位億萬富翁主兒,其中一位現在出門打的,隨隨便便在三流館舍找一個鋪躺下便睡。大排檔裏也常能見到他的影子——這一類型,是“中國特色”所造就的富翁類型:始終認準“當初”二字,會過日子,能富耐貧,能吃苦耐折騰,忍得辱,打碎門牙和血吞,會替別人想事情,人情世態撚透,三教九流結識得卻不失去自我,紙醉金迷燈紅酒綠間頭腦清醒,細致毫發可鑒,失漏的事情能最快地彌補且極少露怯。這樣的人,走入文界,也許就是個×月河之類的作家,走進財商界,他就成了那裏的“丹斯裏”。俄國的萊蒙托夫寫過長篇敘事詩《商人卡拉希尼柯夫》,寫的沙俄時期新興資產者的那種心態、理念思維,從李金友這些人物身上可找到通絡的神經。繞指柔是百煉鋼,我對李金友說:你本人就是一部書。

在去馬六甲海峽中途,我們一行經盤山道到他的碧野山莊,登門拜訪。隻見層層山巒迭起迭伏,茂林修竹星羅棋布,盡突顯美麗豪華的山莊別墅。這個莊到底有多大?車上望去疊翠直接遠方嵐氣氤氳處,綽約不見邊際。盤山路也是曲徑通幽,穿行於濃密叢綠之中。帶路的是封富強,他是李的總裁助理,也會走岔了道,返回重新再找他的主人家居。

李金友在他的四周歇雨長廊的家裏接待了我們。房子很好,修飾卻簡陋,三層樓罷,相當闊朗明爽,因為聖誕節,傭人都放了假,隻有他的夫人和子女在家。一律都是赤腳寬妝,十分和諧自然。他當然很熱情,他的夫人也極表熱忱。她很美,也很聰慧,話不多,靜靜地微笑著看人,聽話,端茶送點心,有點像電影裏的日本婦人那樣。他們的樸素與房舍的寬敞無華都是我想象得到的,因為李金友不是那種珠光寶氣的暴發戶形象。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子女,一個一個也都是那樣樸實,幫著爸媽照顧客人,擺鞋,送東西,孩子們大的還是孩子的天真稚嫩,小的還在蒙童之時,都教育得懂事知禮而不失童真,這一條真的讓我佩服。

在李金友為我們設的筵會上,他講了讀我的書的心得和感受,多有溢美之詞。我的感覺是,他和張曉卿等幾位主人真的是用“心”在讀我的書,我是經曆了一點滄桑的人,不會隨便幾句好話便打發了我。但他們從人性、從人文心理、從個性剖析的社會學方麵對拙作的理解,都結合了他們自身的人生感受;他們的讚詞和他們的人一樣情真,我的感動就與聽理論家們的讚譽時不是一般情韻。李金友在陪我遊他的兩個人工湖時說,也要為社會分一點責任,這裏雨季,我的湖要蓄水,防護吉隆坡市。這是宏觀思維了。他在讀台灣《天下》月刊時,讀到該雜誌說在我年輕時的理想,是有兩千塊錢存款,能隨時吃一吃燒雞。這次特意著他的廚師為我做燒雞。我敢斷定,他的廚師肯定沒有吃過中國的德州扒雞、道口燒雞。那燒雞是仿北京烤鴨做出來的,可謂是馬來西亞燒雞,味道與心情一樣的好。

胡大使也有致詞。他談的是兩國交流的“含金量”,博得一片彩聲,輪到我說:“佛家有八識。在平常人看,隻有第七種叫潛意識,這是最深層次了。第八識沒有相應漢語詞彙,隻好用古梵音譯,叫‘阿賴耶識’。是人與世界種因之地。我覺得我與馬來人阿賴耶識種因有緣,見了馬來西亞人生歡喜心。我願意從我的角度做好工作,加強文化聯係的紐帶,為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努力。”

李金友聽我這話,送了我一部佛經,一盤佛經磁帶。知道我有氣管炎,他把自己用的藥送我。我以為他是知道人的人,知道人是怎麼回事,也許因為近,因為親眼看到他的發達,總會有一點什麼話的,世界各地是然,曆史各時是然,人受擠兌武藝高,高時道聲“天涼好個秋”,隨緣俱然。

風情之一

我對賭城毫無興趣,但出了賭城吃了一次榴蓮。這種果被稱作果中之王,在南陽的超市裏也偶爾能見到,但聽說極臭,吃不慣的,且價格不菲,且堅硬如木難以剖解。雖也偶有食指蠢動,興致隨起隨滅。問馮老師,他說吃過、好吃。我們三人還是土老帽,榴蓮在馬來西亞價格也是相當貴的,水果店老板見一下子這麼多人來吃,很高興,親自搬一張桌子到大路旁,用刀砍開硬殼,雙手用力掬開,裏邊嵌著的果實便露出來了。

我其實是個饕餮者,這東西嗅上去是有點臭臭的異味。但它明擺著是樹上結的,硬的椰殼一樣滿身尖刺護著果實。憑經驗就看出是好食物,吃這種東西不能用挖耳勺或牙簽那種東西一點一點品,是要掏出來一塊大口嚼,找出感覺來,然後再細品。

我很快就進入了“感覺”,臭中有香,淡淡的甜,有點香蕉的意思,更像我們的老頭樂甜瓜。我更啖了幾枚,也吃出了它的毛病:膩、不爽、不清、不素。好吃,但幾口就夠用了。

陳達真大姐見大家都已過癮,笑著說:“吃了果王,還要用果後,山竹,保證又是一般滋味。”老板端出來,我一看,眼熟得很,南陽這裏居然也有售。深水紅色,熟透了的桃尖般、柿子那樣的輪廓,下頭還有一片“柿把兒”,色樣很好,毛毛的不甚光豔,陳大姐給我們做示範,一邊用手用力掬——長揖那樣臂伸直了。“離身子遠一點。不要染了衣服,這是永不褪色的……”

掬開了,潤潤的紅色皮質中裹著新蒜那樣的白色果瓤。再入口便是一陣軟醉酸甜,和著方才那種臭香的膩,泥巴樣的黏糊,全然是一般食味天地。品嚐著,我慢慢地悟出了:“怪道一個叫‘王’,一個叫‘後’。”一個是臭的、粘的、膩的、濃的,一個是香的、酸甜適口的爽口。這種鮮明的反差,使人感到的是反差的美。水果有了個性,也和人類差不多。我無端地想起《紅樓夢》寶哥兒的獨特心得,榴蓮吃起來口感有點像吃泥巴,這不是男人的骨肉?而女子則是水作骨肉,這就是山朱了。

下山的路上突然下起雨來。吉隆坡這地方雨多,都是在下午四五點鍾布施。封富強說:“那雨下起來,是直落直瀉地砸下來,車頂和車玻璃到處呼哧呼哧響。”這聽起來怎樣思索都和我心中的熱帶雨迷蒙纏綿掛不上鉤。很想看這雨季的山水情態,但一連數日偏就無雨,或許外頭有點小雨,我也困在賓館裏無緣得識。這一次剛吃過果王果後,雨來了,我還在回味榴蓮的那臭和膩,一邊問封富強:“榴蓮樹是什麼樣子?”封富強指著車外說:“喏,那就是榴蓮樹。”

但前窗已無任何清晰的景物,天色陡地黯淡下來,山巒夾著彎曲的公路變得狹窄幽深,都蒙在雨幕之中,隻能聽到雨刷在前窗不停的擺動聲和車頂爆豆樣的雨點擊打聲,從側窗外望,路兩邊的榴蓮、棕櫚、榕樹,在風中瘋狂地扭旋,層層岡崖上的樹冠也垂下身子,與路邊的樹搖曳呼應,在迷迷幽絕的天色雨幕中變幻不定地舞蹈……我來馬已經數日,每天打交道的多是說華語的華裔朋友,感到與在國內差不多的氛圍。至此,終於見到了這極富異國情調的雨。噢!榴蓮,雨中的榴蓮樹!

風情之二

正場的《二月河一三月天》講座,其實是每人四十五分鍾的發言。按照順序,孫玉明先講,次是馮其庸,最後是我。我的感覺他們二位都比我這“正角兒”講得好,觀眾沒有離開我,場麵好,是觀眾們素養好,再就是有點看我的書和電視劇的麵子。我在北京出發前便有點感冒,嗓音嘶啞,氣不下接,下麵的觀眾多看過我的書,就好比吃過雞蛋現在聽老母雞在台上咯咯。講到後來,我自己總結八個字——“聲嘶力竭、氣急敗壞”。馬來人麵子是給足了我,我也不願矯情地偽裝。妹妹就在台下,後來我問她,她說:“這裏都是兩廣福建人多,你的話確實難懂,有人告訴我,要非常仔細才能夠聽出味兒來。”我想這是事實。假如這篇文章馬來人能看到,我想讓他們明了我的感激之情——因為一般在馬來舉辦兩千人的講座,是很龐大的,場內場外的馬來人都肯聽到最後,外地甚至還有在國外乘飛機趕來聽講,聽我的破鑼嗓音,我不感謝就是我的寡情。

為什麼會這樣?我覺得要從文化上尋根。談《紅樓夢》是這樣,我的書也是這樣,我的書當然不能高攀,但可類比。內中文化部分可能和馬來西亞人緣分相對。兩國人“阿賴耶識”中都有這因根,交流融彙起來便格外容易。

“江總書記來馬,就站在這裏照相。”李金友指著草地間嵌著的一塊鋼牌說,“那是布什,美國總統站的……總書記是偉人,一天早晨我到他房間,發現他親自洗內褲……”他的這一觀察,思路與感受,全然是中國式的文化思維。

“我們老板用人有個前提——必須孝順。”封富強談李金友,“你再強,再能幹,你不孝順,丹斯裏李金友不用。”

這同樣是吾國國粹,很明白,忠臣出於孝子,未有不孝而能忠者。

我甚至這樣想,他們海外這些堅持不肯被某異域文化同化的華裔遊子,期盼中國富強那份殷切誠摯,比我們中國很多人還要強烈,還要純真。李金友公開私下場合不下四次都是同樣的話:“美國三億人,中國是十三億,讓他美國總統來管管中國看!十三億這樣一個大國,總會有點事的,但是整個國家和民族的最高利益就在穩定和發展上。”對中國大陸上的事的關注,對台灣的事,對十六大,對“與時俱進”,他們“保持一致”的心態之真,讓我暗自驚歎。

這次的訪問是從《二月河一三月天》為引領題目的。馬來西亞最美最好的算是三月。我覺得我的名字正是個載體。大馬人願交我這個朋友,因為兩個“月”加在一起就是朋友的“朋”。我很高興自己有這樣的幸運,成了民間文化和友誼的小小紐帶。

風情

馬來西亞的美是無需多說的,她的娟秀、美麗、姿態婀娜,看一眼便會使人終生難忘。所以我在講演時談印象說這個國家如同亭亭玉立姿色絕佳的少女。平均每兩個人就有一部汽車,但汙染控製得很好。我在馬來西亞四五天,皮鞋還像剛擦過般鮮亮。街街道路交通秩序,處處看去井然,所以我又說:“如同進了大觀園。”在大道上是絕然見不到行人的,因為那汽車已普及得同我們的自行車一樣的了。進了鬧市,也不見擁擠,不聽吵鬧與喧囂,陽光明媚而燦爛,晴空澄澈絕纖埃,一年到頭不凋謝的濃綠闊葉,濃綠夾著蜿蜒曲折的道路,將吉隆坡扮靚了,美得令人沉醉,留連忘返。

但他們的飯菜我無法接受。馮先生除外,他是出國慣了,其餘三人,也許都是土老帽,盡管主人使出渾身解數,四日八宴請我們吃,馬來西亞最好的東西都奉出來了。可惜至今我無法接受“咖喱”那味道。我在吃飯上最隨便的,八個字評語:“飽則飽矣,未之見妙。”每次吃飯我都有一個想頭,要是吃一碗打鹵麵,澆上蒜泥,就美了。這事當然不能對著主人說,隻是心裏想想而已。主人已用盡全力,我不能傷他的情與心,更不能出難題給他。回想起,倒是拜會胡大使共進午餐吃川菜師傅做的飯菜最合胃口。

文學講座結束那晚,馮先生寫過字,已是深夜十二點半,孫玉明、王太鈺二人鼓勵我們:“咱們去吃大排檔怎麼樣?”天已經很晚了,我還是忍不住他們誘惑,在夜色深沉中溜出了金馬皇宮。

這裏的夜市竟和中國如此相像!密排著的汽車擺在街道兩旁,橫七豎八的不甚有規矩,車旁便是人流,不算擁擠,但也是人頭攢擁。午夜時分哪來這麼多人?王太鈺一邊用手機和孫玉明的一位朋友聯絡,一手指指附近說:“這是紅燈區。”

我對紅燈區有自己的看法,這在我國是禁止的,這裏都是金吾不禁。但我們哪個城市裏沒有暗娼暗妓呢?這是下一道令,或“不承認”就能“不存在”不“危害社會”的事麼?事實上,因為缺乏了管理,性病、艾滋等等的蔓延根本失去控製,國家也少了稅收,黑道社會,無良警察、流氓,得以更方便地欺壓這些最底層的女人……既如此,何必掩耳盜鈴?但這是社會學家與政治家的事,我還是到大排檔吃中國餐吧!

這裏和我們北京上海與南陽的大排檔小吃店毫無二致,敞露的店口與店鋪同寬,一旁廚房,人行道和店內擺著劣質飯桌,但上來的飯菜還算中國的地道,大家吃得興高采烈。喝了些啤酒,雖說外頭陪客妓女嘰嘰咯咯的笑聲有點煩,我們仍是人人心滿意足。直到三點鍾,玉明同學開車,我們打道回“宮”。

回程路上出了點插曲,中途有幾個警察攔住了我們的車。孫玉明在車中,向外指指:“請你來看馬來西亞的腐敗。”我透簾外望,隻見那警察很嚴肅地說著什麼。玉明同學不慌不忙取出執照什麼的,下麵壓著一遝錢一塊遞上去。那警察也就眉開眼笑了,一手打開車門,一手讓著“請”司機上車。雙方都做得相當養成有素。司機車門一關,笑著說:“我給了他兩百。平時隻要五十馬布就可以了,今天我喝了啤酒,淩先生又在車上,出了麻煩要出新聞的,便宜這小子!”

馬來西亞還有些事,至今也不能明白。到馬六甲海峽,我們基本沒有下車。在車上觀景自然是走馬觀花。看見路旁一座鄭和的石像在鐵柵中,不知已塵封幾時。但一隻海盜船,不知是西班牙、葡萄牙還是哪國的,卻堂而皇之地,在海灣供人觀賞遊覽。鄭和七次下西洋吧,到馬來西亞幾次?我記不清楚了。帶去的是明王朝的優質產品和友善之情,不曾對馬來西亞有寸草尺地的主權要求,那侵略來的海盜船,何以比鄭受到青睞與器重?

到馬六甲,我算是到了海——我一直沒有見過它的,到了這裏我也才明白,各國的首善之區都是精心扮過的,北京的金水河和南陽的溫涼河不同,吉隆坡的水和馬六甲也就有異,這裏的海麵已經汙染得一望無際,目之所及全是一色,不見海鷗也不見沙灘,全是汙泥。這和這個國家那無與倫比的美,看著是不協調的了。

我曾問過一位先生:“你們這裏的最大問題是什麼?”“棕櫚園底層勞工的生活待遇低,那裏是犯罪的溫床。”他思量了一下回答我,“再就是周圍國際環境對國家的影響,我們這裏的有錢人,隨時都準備著走。”

“走,往哪裏走。”

“歐洲吧,北美吧,都有他們的產業。一旦動亂,就走。”

這一點,李金友若明若暗地談過,他有一架波音737飛機,亞洲風暴來了,他把它送到了美國。

美麗的少女,漂亮的絕世佳人,也有她的憂思與焦慮的。

歸程

歸程起初很順利,王太鈺幾乎送我們直到飛機艙口,不足六小時便回到了北京。覺得下麵輪子一落地,我寬鬆閑適地欠伸了一下,無論如何,回到自己家了。不料過關檢查出了麻煩。我目送馮先生上車回家,已經提著小包出去,但不知為什麼,妹妹和孫玉明被卡在裏邊,等了許久,打手機來說:“哥,人家叫你進來一下。”

我詫異著返回,隻見我的大紙箱子開了封,孫玉明和妹妹站在一個類似櫃台的木台旁,幾個海關長官都神色莊重,滿麵嚴肅地站在“櫃台”上:“這是你的嗎?”一個官員指指櫃台。

我原本很緊張的,不知犯了什麼事。一看,鬆了一口氣:原來是一本《明報月刊》。賠著笑說:“是我的,如果不合規定沒收好了。”

“你還滿不在乎!”一個圓臉長官嗬斥我,“收了就算了?”

“對不起……”

“你不是對不起我!”那圓臉不肯饒我,“這是國家命令禁止的!”圓臉先生問一位年紀稍長的先生:“給他(當然指的我)填因公還是因私(出國)?”“因私吧。”那先生說,“填因公他就玩完了。”我心裏一邊詫異著這無妄之災,一邊又覺得太累,原來我還得另出一份誠意來感謝他們。

他們一邊批評我,旁邊的官員拿出一個表格:“你在這上簽字。”

這次交了簽字運,本來《二月河一三月天》講演前安排十五分鍾簽字儀式,馬來人買我的書,排隊簽字的人太多,延至二十五分鍾,又延至四十五分鍾,我簽名,妹妹蓋章手磨出了泡。這裏又要簽字了,心裏不是味道,還是老實在“上頭”簽了,不過不是二月河而是原名“淩解放”。

這事原本不難說清的,這雜誌是我撰寫專欄文章的雜誌,《明報月刊》是丹斯裏張曉卿的下屬產業。新出的這一期是在說“情理”二字時他們送我的一份。沒來得及看,也不知它違禁,就帶回來了。但我不能多加解釋。因為那個小夥子上綱也上線了。不曉得他要怎麼查辦。我剛下飛機,感冒也沒痊愈,外頭接我的人還在等著,倘若他照著“不是對不起我”而是“……”這名目追究起來,不知弄到何時。再就是我有點知名度,這樣公開場合,有小報記者來一篇《二月河攜帶違禁品被海關怎麼如何》,熱鬧起來。掃興不掃興呢?我說聲“對不起”,你放我過關,咱們天各一方。至於說我對不起誰,真的,我自己還是不懂。我想起巴黎公社時,一個小孩因偷麵包被法國官方捉到判刑,法官審問他時說:“你吃偷來的麵包,不燒你的嘴麼?”我們的海關,有沒有這個理念思維呢?

不問情由不由分說,居高臨下麵目可憎。這就是我對這群權勢擁有者的印象。海關,一向在我眼中是神聖莊嚴的,但不知怎的,這一來,本有的那份敬意消失了。真的,我弄不清他們的意識,也不懂得他們是怎麼回事,可能因加班熬夜或情場失意或賭輸了或有什麼病之類發作了吧。

不管怎樣,我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國度,自己的家,看到了北京,踏實走在上頭,仍是一片溫馨。女兒打來電話:“老爸,您沒有掉進太平洋,我就擁有一切!”

我和女生

我生活在一個自由度相當寬鬆的家庭。父親母親最關心我兩件事,吃穿和品德作風,其實就第二件事而言,他們注重的也隻是我和女同學的關係——不準談戀愛。作風上頭要求是不許稀稀落落丟三忘四。

別的不說,“不準談戀愛”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不單是行動上,且是思想上也要“遠離女生”。我們家的保姆老太太在這上頭和父母配合得也極密切,她告訴我:“看女人要這樣看——離著四五十步,看臉,看身個兒;二三十步看腿;再近就看腳。”這麼著“每況愈下”地看,弄得我一輩子都不能迎視對麵過來的女子。不談是不談,但心裏其實沒有停止過“想”。照了老保姆的話去做,做是做了,偏是我天生目力極佳(驗空軍,我的視力是2.0)。離四五十步,對麵來的“芳容”全都一目了然,妍媸之分心裏仍是十足。

有同學到家裏來,倘是純色男生,家裏就會格外熱情大方,父母會破例放下手中的家務和工作,無拘無束地和他們聊天,家中的好東西都盡數取出來大家說笑享用。假如雜有女生,他們就會“謹慎”起來,說笑歸說笑,眼風不停地打量那女孩,也打量我,觀察會不會有“別的情況”。若是單個的女生來,他們會變得矜持起來,禮貌格外周全,言談格外莊重,熱情沒有。這種“鎮靜”,今天回想,仍覺壓力不小。隻有一次例外,父親的一個老戰友帶著女兒到家來,也是我的同學。他的戰友讓我和女孩“比比個子”。我們真的立正站好,幾乎零距離地對麵相望著,呼吸相通。這對於已經習慣“每況愈下”的我,反而如同針芒在背,“比”出一鼻子汗來。以後,發生了滄桑巨變,“文革”開始,母親病故,家也讓朋友同學們抄了幾次,“翻黑材料”翻了個底朝天。我已和兩個妹妹各自參軍,走遍了千山萬水。我在國防施工第一線,根本沒有女人,更遑論“作風”什麼的。倒是偷著讀了不少的書,社會閱曆多了,知識也豐富起來——我想素質肯定也提高了。因為有事實證明:我寫了一些書和文章。

但這些書遭到幾乎一致的批評:二月河不會寫女人。老實說,書裏的故事也有些男女情事,多是根據“資料”、別人講述、書上寫過了的,加上自己的心裏感受和想象,杜撰而來。因為實際生活中,我和女同學們“沒啥”,後來的情形又不可能“有啥”。因此也隻好“就這”了。

記母親入伍

母親是幾時嫁給父親的?這件事我沒有問過父親,母親也沒說過。現在兩位老人都已謝世,已經無從談起了。但我知道,是在抗日戰爭最艱難的時候,伯父犧牲,父親在“無人區”晝伏夜出,在古墓中攢著與日寇周旋的時候,她來到這個家庭的。

她年輕、美麗。當時我的外祖父(我黨地下工作人員)被捕犧牲。大舅舅見日本人掃蕩越演越烈,棒子隊、二鬼子、漢奸每天在鄉間滋擾,擔心母親“出事”,就把母親送到了外婆家。但母親的心思卻一天也不願在家,她隻有一個心念:“出去,找抗日隊伍,找我的丈夫!”她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因為我的伯父、父親都在抗日隊伍裏。爺爺在淪陷區,是“抗屬”,也是日本人和漢奸騷擾淩辱的“重點戶”。她除了在磨房、家裏、地裏勞作,每天都在打聽父親的落腳地,打聽“隊伍在哪裏”。這樣“不安全”,爺爺、奶奶自然擔心焦急,因為與兒子音容隔絕資訊不通,生怕她“跑了”,將來無法向父親交代,無奈之下,又將母親送回了王家莊大舅家。大舅也拿她沒有辦法,見她每天癡癡呆呆,想事情,也害怕她突然出走,就把她鎖在一間空房裏,讓她紡花織布。

但母親是個果決人,她看定了的事是一定要做的。一九四四年農曆五月的一個漆黑的夜裏,她撬開窗戶,終究投向了自由。她是逃出來的,身無分文,一口幹糧也沒有。她先逃到一個老姑那裏。這位老姑是懂一點相麵算命的,在燈下輪指掐算,說:“俺孩,你走是對的,我給你帶點幹糧,我的這枚戒指你帶上——一直往西,不要走回頭路,你就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你就能找到文明小(父親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