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明:“韓鬆?”
韓盛元:“他正在朝不肖子孫滑去。官商做十年,家產近千萬,令我不寒而栗!自然洪水好防,人心洪水難測呀!”
張子明:“壞榜樣的力量,同樣是無窮的。我家成文也要求脫軍裝,做起了大亨夢。看來,你我是樂相同、苦相似。走,喝兩杯。”
28.江漢市江漢大學足球場夜外
參加管湧搶險的學生們,喝著啤酒圍坐在一起唱著、鬧著。張成文和何小茹肩並肩走到一盞路燈下站住了。張成文夾著軍上衣,赤著上身,身上臉上多處劃痕都塗了紫藥水,整個人顯出怪異的英雄氣。何小茹看張成文的眼神,已分明有點愛慕了。
何小茹:“張連長,看到大洪水南北夾擊,你能無動於衷?”
張成文:“我已經盡過義務了。”
何小茹:“我知道。可是……你說,你的戰友們都在荊江大堤上,你卻在江漢市……”
張成文:“到底是學生宣傳部長,做思想工作有一套。我確實感到這個時候脫軍裝……”
何小茹:“不是時候,真不是時候。”
張成文:“是不是時候。可是,我爸當眾……”
何小茹:“你是連長了,大道理不用講,你懂。在父母那裏受了委屈,必須讓他們道歉嗎?”
張成文:“你真厲害。”仔細看看何小茹,“你真厲害。”
何小茹:“中尉,我在講道理。怎麼樣?帶我們去紅軍團吧,能和這樣一支英雄部隊並肩戰鬥,是我們終身的榮耀。”
張成文:“小何,叫你小何可以嗎?”
何小茹:“可以,叫小茹或者阿茹,我都很高興……同學,哦,女同學都這麼叫我。”
張成文再看看何小茹:“你真想去?”
何小茹:“我相信第一感覺。我,還有大家,都希望你能帶我們去荊江大堤。”
張成文:“我答應你。”
何小茹頓露小女兒之態,跳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我知道你會答應的。”
張成文:“請等我一會兒,我必須去和一個人告個別。”轉身要走。
何小茹:“等等!可不可以問你個私人問題?”
張成文轉過身:“可以。問吧。”
何小茹:“這個讓你牽腸掛肚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張成文:“這個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女人。”
何小茹:“噢,應該的。應該和你的女朋友告……告個別。想……想不到你的心,還……看來,我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張連長,我忍不住還想問一句,她,她是幹什麼的?”
張成文:“你們江漢大學的教授。”
何小茹:“教授?你,你開什麼玩笑?”
張成文笑笑:“的確是你的教授,也的確是我的朋友,她叫秦淑蘭,是我媽。等我一會兒。”說完轉身走了。
何小茹紅著臉、張著嘴,看著張成文遠去。
29.江漢市集團軍部張子明家夜內
張子明在用電動剃須刀刮臉,秦淑蘭在為張子明收拾行裝。
張子明:“這一打健美型內褲留著吧。”
秦淑蘭:“這是我專門買的保健內褲。”
張子明:“我的大教授,泥裏水裏泡,穿這種緊身東西爛襠!還是大軍褲衩管用。”
秦淑蘭撲哧笑出了聲:“心還真細。”
張子明:“不細不行。幾萬人,大部分都是青鉤子兵,一個不經意,滿大街的性病診所不定會造出什麼流言蜚語。”
秦淑蘭:“哎,忘了給你帶安眠藥了。”說著朝裏屋跑。
張子明:“我說,把那副新肩章給我安上!”
秦淑蘭在裏屋答道:“去荊江抗洪,泥裏水裏的,要什麼新肩章?”
張子明:“我這是上戰場!”
30.江漢市集團軍部張子明家夜外內
越野吉普車停在小樓外麵,司機和公務員正往車上裝純淨水和方便麵。張成文赤著上身進了門。張子明一眼就把兒子緊緊捉住了,眼光如刀。
張子明:“幹什麼去了?”
張成文:“沒幹什麼?”
張子明:“昨晚去哪裏了?”
張成文:“朋友家。”
張子明:“看電視新聞了嗎?”
張成文:“沒工夫。”
張子明氣急:“你就不會好好說個人話?我問你,你覺得你的行為和開小差有什麼兩樣嗎?”
張成文硬著頭皮:“我問心無愧!”
張子明:“大敵當前,你從部隊回來找自己的個人前途,說你是個逃兵,屈你了?”
秦淑蘭:“又吵,又吵。爺兒倆是怎麼回事,一見麵就吵!成文,好好跟爸爸說。”
張成文:“我沒想發動戰爭!”
張子明用手指一下一下點著兒子:“你也沒想讓老子丟臉?”
秦叔蘭:“子明,你也冷靜點!孩子弄了一身傷,你連問都不問一聲!他複員離開部隊,是組織批準的,怎麼能叫逃兵?你張子明的兒子,就沒有自主選擇生活道路的權利?”
張子明:“自主選擇?大水來臨,你就是有十個兒子,也隻能有一種選擇:去和洪水搏鬥!張成文,你大概不會想到,代理連長趙建平和五個四連戰士,已經犧牲在民垸大堤上了。”
張成文:“什麼?”
張子明:“趙建平是在你應該在的位置上犧牲的!好好想想吧!”拎著箱子走了。
秦淑蘭:“這些孩子,真可惜。”伸手摸摸兒子身上的傷口。
張成文推開母親的手,急忙抄起一件軍裝,敬了一個軍禮:“媽,我走了。”跑出去。
秦淑蘭望著兒子的背影,自我安慰地笑了:“媽知道,你骨子裏還是個軍人……”
31.林水縣紅軍團臨時營區附近日外
白素英不時地打聽著,朝臨時營區走去。林同生忙下車追了上去。
林同生:“素英——”
白素英:“我就看為群一眼。”
林同生:“誰家的父母上前線看兒子?這叫動搖軍心!”
白素英:“我偷偷看一眼,隻看一眼就走。”
一輛滿載衣物的卡車停了下來。後麵的吉普車上,兩個少校和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下來,三人臂上都戴著黑紗。姑娘穿得端莊漂亮,臉上化了妝,淚痕清晰可見。一個少校朝林同生、白素英走來。
少校朝兩人敬了禮:“同誌,請問你們是不是王小東的家屬?”
林同生:“不是。少校同誌,那位姑娘……”
少校:“她是趙副連長的未婚妻……”
白素英:“這姑娘也是,啥時候了還化妝!”
少校:“今天,本來是他們倆的婚期……彩雲說她應該打扮打扮送送趙連長……這一車衣物,是她用結婚的錢買的……趙副連長沒福啊,多好的姑娘!”低著頭走了。
白素英:“現、現在還有這種姑娘?”
林同生:“小聲點!快走吧。”
白素英:“我隻想偷偷看一眼……”
張子明下了車,朝兩個人走來。看見林同生,張子明有點意外。
張子明:“林大老板,林總,送慰問品?”
林同生訕訕笑著。
張子明:“這是尊夫人吧。你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前天夜裏,他一個人救了三十多個群眾,還把救生衣給了新戰士。真是個好孩子、好戰士。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們團黨委已批準為群火線入黨了。”
林同生:“真的?”
張子明:“這還有假?老林,幫你父子倆開這個後門,值。大戰在即,江峰明天經過這裏,噢,隻能搞個簡單的儀式,送送那些為國捐軀的孩子們,咱就不多說了。”說著走了。
林同生激動地:“素英,你聽軍長說了吧,為群入黨了,咱們林家幾代人,總算有一名共產黨員了!”
32.沙市水文站旁江岸上日外
韓盛元、韓梅等技術人員從水文站走出來。
韓梅:“爸爸,今晚沙市水位肯定會超過44.68米。”
韓盛元:“我知道。”
韓梅:“這可是五四年分洪時的水位。”
韓盛元:“我知道。”
韓梅:“爸爸,你是荊江防總技術上的決策人,你可要想好。”
韓盛元:“超過44.68米,就分洪,要我們這些人幹什麼?黨中央、國務院每天都要看我們上報的材料,我們一定要給中央當好參謀。從五四年到現在,河床升高多少?這次洪峰達到45米,實際流量也不會超過五四年分洪時的流量。”
韓梅:“爸爸……”
韓盛元:“你不要說了!別這麼看著我,爸爸知道這時候玩忽職守是要殺頭的,我還不想死,我還等著抱外孫呢!快去吧。”
33.林水縣紅軍團四連駐地日外
張成文、何小茹和幾個男女大學生從一輛卡車上跳下。一女學生扛一旗子,上寫:江漢大學抗洪後援隊。一位下士發現了張成文,驚喜地衝過來,邊跑邊喊。
下士:“連長回來了——張連長回來了——”
戰士們從幾個方向朝張成文跑過來。
這時候,張子明、周尚武等幾個人下車走了過來。
子明:“喊什麼喊?”
戰士們閃到一旁,看著張子明黑著臉走到張成文麵前。
張子明:“四連的代理連長趙建平同誌犧牲了。現在四連的序列裏,已經沒有什麼張連長了。”
張成文:“爸爸……”
張子明:“這裏沒有爸爸,隻有軍長。”
張成文:“是!軍長。”
張子明:“作為軍長,對你重返戰場,我表示歡迎。目前,你的身份,隻能是個列兵。想回到連長這個指揮崗位上,你需要立下令人信服的戰功。去吧,把你這身夏常服換成作戰服,以列兵的身份再向我報到。”
張成文:“是。”朝帳篷跑過去。
何小茹小聲說:“太嚴厲了。”
張子明似乎沒有聽見,大度地朝大學生們走幾步:“江漢大學抗洪後援隊。名字不錯——”
何小茹勇敢地向前跨了一步:“首長同誌,我能發表點不同看法嗎?”
張子明回身,下意識地點點頭。
何小茹大聲說:“你的兒子,不,首長,你的中尉連長離開部隊,是得到批準的,你不能把他看作逃兵。同時,你的中尉連長參加了拯救江漢市的戰鬥,你看一看他身上的傷痕,你就知道他的表現多麼出色。他同樣是功臣!而你,獎勵他的是一頓臭罵!今天,又把他從中尉降成了一個列兵。將軍閣下,這已經有點冤假錯案的味道了!”
張子明:“不錯,伶牙俐齒,有理有據還有節。作為父親,聽了你的陳述,我感到十分欣慰。我錯怪了自己的兒子,願意私下向他道歉,當然,也可以請你做個證人。但是作為軍長,正處戰時,我不能朝令夕改。縱有天大的委屈,張成文現在隻能做個列兵。指導員,把花名冊拿來,我要點個名。”
指導員大聲地:“全體集合——”
張成文穿著列兵軍銜的作戰服跑到隊列旁邊。
張成文:“列兵張成文請求歸隊。”
張子明:“入列。同誌們!點名前我想對你們說三句話。第一,抗洪已經變成一場戰爭。而戰場上隻有生死之分,隻有勝敗之分;第二,你們這支光榮的部隊,創建七十一年沒有打過一次大的敗仗,我希望你們續寫這種光榮;第三,你們應該記住,剛剛犧牲的六位戰友,仍然和你們一起戰鬥。現在開始點名,趙建平——”
沒人反應過來。
張子明:“趙建平——”
張成文反應過來了:“到!”
一百多人齊聲回答:“到!”
張子明:“王柱子——”
一百多人齊聲回答:“到!”
張子明:“羅富貴——”
一百多人齊聲回答:“到!”……
34.林水縣江岸村公路旁日外
車隊一輛接一輛拉著沙石駛向江堤。魏婆婆坐在一棵樹下的小椅子上,手裏拿著一棒玉米,仔細辨別來往車輛的聲音。魏老兵開車過來,遠遠地看見奶奶,用力按了三次喇叭。魏婆婆麵露笑容,從玉米棒子上摳下一粒玉米,放進身邊的籃子裏,籃子裏已經有十幾粒玉米了。
35.林水縣一江岸險情附近日外
雨越來越大。上百官兵在周尚武的率領下,已用木樁和部分沙袋控製住了險情。風刮起來了,電閃雷鳴,江水的轟隆聲顯得很恐怖。周尚武從水裏爬出來。
周尚武大聲吼著:“留下十個,其餘都背沙袋去。”
水中的戰士們紛紛上岸。張成文背著一個大沙袋第一個上大堤。林為群背一個沙袋,腳下一滑,倒在地上。周尚武順手把他扶起。
周尚武:“快,再快一點。”
張成文從江堤上飛跑下去。這時,韓梅和兩個技術員已檢查到附近。三個人發現了什麼,圍在一起查看。
周尚武發現了他們,眼睛裏噴出了怒火。
周尚武大喊:“哎,你們沒長眼睛啊?”
韓梅等三人沒有聽見,仍圍在一起記著什麼。周尚武躥過去,一把抓住一個人的雨衣。
周尚武:“喊你呢!聾子!”
韓梅腳下一滑,摔倒在泥濘的江堤上,雨衣帽子脫落,長發露了出來。夫妻倆相互看著,一時僵住了。
周尚武忙扶起韓梅:“摔疼了吧?你怎麼也上來了?”
韓梅:“現在是全國抗洪。”
周尚武:“大洪峰不是已經通過了嗎?”
韓梅:“尚武,我提醒你,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這段江堤,曆史上毀過十六次,修補太多,容易出問題。還會有多大的洪峰,誰知道?”
周尚武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怔怔地看著大江,說:“決不讓它毀第十七次。”
36.林水縣集團軍前指附近江堤上日外
天放晴了,滿江的江水,平靜地東去。張子明、韓盛元兩人站在江堤上,朝著浩渺的大江眺望。
韓盛元:“……今天早上四點,四川、貴州又開始大麵積降雨了。”
張子明:“我有一個感覺,一切剛剛開始。”
韓盛元:“昨天,我一夜沒合眼。真擔心呢!要是守不住,就隻能分洪了。”
張子明:“現在分洪,不比五四年,代價太大了。”
韓盛元:“可是,我們基本上還是靠人力抗洪啊。這需要好好反省。經濟上的短視,是會讓我們付出代價的。”
張子明:“已經不是單純抗洪了。老韓,我覺得這場大水,也許不僅僅是壞事。”
韓盛元:“至少它可以疏浚河道,蕩滌汙濁。前提是,這大堤必須固若金湯!”
周尚武跑步過來了。
周尚武:“軍長,你找我?”
張子明:“尚武,這次洪峰頂過去了,可隻能算是階段性的勝利。你回軍部向郝政委作個彙報,請他把軍直屬隊也動員起來,組成戰略預備隊,以防萬一。”
周尚武:“難道真還會有更大的洪峰?”
韓盛元:“很有可能。帶上小梅,我已經通知她了。我急需上遊幾座水庫的圖紙。我相信人力,更相信科學。去吧。”
張子明:“見到韓梅,替我致歉。這幾個月用你用得太多。”
周尚武:“是。軍長,我想請示一件事……”
張子明:“說。”
周尚武:“列兵張成文,在這次搶險過程中,身先士卒,立了大功,是個很合格的連長。四連是主力,不能沒有主官。我們團黨委決定恢複……”
張子明:“你們團黨委有這個權力。”
周尚武:“是!”轉身走了。
37.林水縣江岸村紅軍團指揮所附近日外
何小茹、張成文拉著虎子走到路邊。韓梅背一小包從一輛卡車上下來。
韓梅:“誰家的兒子,真漂亮。”
張成文:“龍嘴灣決堤,虎子成了孤兒,團長舍不得虎子,就把他帶上了。”
民兵連長傅繼成和一群民兵從村子裏走了過來。
張成文:“傅大哥,你們該歇歇了,怎麼……”
傅繼成:“沒事的。”
何小茹:“你們連續幹一個多月,你的臉色不好。”
傅繼成:“真的沒事。堤上多個人,總是好的。”上堤去了。
周尚武開著切諾基過來,停下。韓梅朝車走去。
周尚武:“成文,過來。”
張成文跑過去:“團長——”
周尚武把一套安有中尉肩牌的軍服遞出去:“拿著,看你這身衣服破的。”
張成文:“謝謝!”伸手去取肩牌。
周尚武:“幹什麼?穿上。從今天起,四連出問題,拿你是問。”看韓梅上了車,開車走了。
何小茹興奮地:“官複原職了!穿上呀!穿呀!”
38.沿江公路越野車上日外
周尚武熟練地開著車。韓梅似有心事,緊鎖眉頭。
周尚武:“小梅,你……不高興?”
韓梅:“我可不敢不高興。”
周尚武:“對我有意見?”
韓梅:“更不敢。周尚武,你是不是認為我生不出孩子了?”
周尚武:“這,這,這從何說起?”
韓梅輕歎一聲:“想不到你這麼喜歡孩子。”
周尚武:“黃土地上走出的男人嘛,都有這麼個劣根性。”
韓梅:“前幾年,我為考研,不想生,是我的責任,可這幾年懷不上孩子,不能責怪我,你當了主力團團長,日理千機……家成你的旅店了,你仔細想一想,你幾個月回一趟家……”
周尚武:“我負完全責任。”
韓梅:“上了大堤,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尚武,我太想給你生個兒子了。”
周尚武激動地按起了喇叭。韓梅情不自禁地俯過去吻周尚武。車子在公路上搖擺起來。
周尚武(畫外音):“別,別影響駕駛。”
車又走正了。
39.林水縣江岸村江堤上日外
張成文和何小茹並肩走在江堤上,小虎子像個尾巴一樣遠遠跟著他們。遠處,林為群獨自一人朝江堤上背沙袋。
張成文:“為群,為什麼一個人偷著背沙袋?”
林為群:“連長,我看到這兒有個豁子……”
張成文:“扯謊!我注意你幾天了。”
林為群掏出一包紅塔山煙,給張成文一根點上,坐在子堤上:“連長……”
何小茹:“喲嗬,一個上等兵,紅塔山都抽得起呀?”
林為群:“抽得不多。連長,你想聽心裏話?”
張成文:“廢話。”
林為群:“對個人來說,意誌品質的磨煉比能力的提高重要,這就是我放棄考大學,選擇入伍的理由。上大學,隨時都可以。”
何小茹:“算是一家之言。”
張成文:“你聽他說完。”
林為群:“對一個國家來說,提升民族精神的凝聚力,比單純積累物質財富更重要。這是我對現在全民投入抗洪的粗淺理解。”
何小茹:“上等兵,你起碼像個大三學生了。可連長問你的是,為什麼一有機會就背沙袋?”
林為群:“我記得打三大戰役時,毛主席可以五天五夜不睡覺。我兩天兩夜沒睡,就快撐不住了。”
何小茹掩嘴笑了:“四連的人真逗,一個兩個都跟人物似的。上等兵,你似乎應該考慮更實際一些的問題。比如,退伍後該幹什麼?”
張成文:“我相信他會比他爸幹得更好。”轉臉對林為群:“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別超過極限。”
林為群:“沒問題,連長。最大洪峰已經過去了,在這兒住不了幾天了。這種磨煉意誌的機會千載難逢,我要抓住它。”
張成文:“心裏話完了?”
林為群:“連長,如果你覺得難以逾越軍長在軍界取得的成就,脫了軍裝後,跟著我幹吧。(福布斯)富豪排行榜,前十位,微軟公司占兩位,沃爾瑪家族占五位。五十年前,世界上還沒有這兩家公司。”
張成文:“謝謝這麼看重我。我的性格恐怕也不適合做什麼職業經理。再說了,我和你一起幹,誰領導誰呀?一山容不下二虎。”
林為群:“連長到底比我年長幾歲,想得深遠,佩服。”
何小茹咯咯咯笑了起來:“兩個誇大妄想症患者!”
張成文:“何小茹,金鑫公司的股票上市後,為群的身價肯定有一個億了。”
林為群:“按照中國子承父業的規律推算,這個數字保守估計應該是近三個億。金鑫公司前兩個季度,上繳稅款兩千八百五十三萬七千六百四十三塊七毛六分。”
張成文:“好記性。”
林為群:“何小姐,你畢業後,金鑫公司願以年薪二十萬元聘你加盟。”
何小茹:“我?值這麼多嗎?”
林為群:“你身後有連長,肯定值這麼多。我看好你和連長關係的成長性。”
張成文看著何小茹:“你看,小何,現在的兵,什麼都懂,難帶呀!”
40.江漢市宏基公司樓下日外
韓鬆開著奔馳要出去辦事,周尚武把切諾基停在奔馳前麵,三個人都下了車。
韓鬆:“是你們呀!嚇死我了。”
周尚武:“喲嗬,換成大奔了。”
韓鬆:“公司做大了,車是個臉麵問題。”
韓梅:“哥,分洪工程東邊的工程是不是你們公司直接做的?”
韓鬆:“你看,你這不是存心找事嗎?大洪峰早通過了。”
韓梅:“回答我!”
韓鬆:“好好好,我說。什麼事都得順著你,誰讓我是你哥呢!這麼說吧,前些年,江防工程轉包,很普遍。從我們手裏接活的公司,都是有A級資質的。我得走了。”
過去上了車。
周尚武:“哥,你說點實際情況,我們也好做點準備。”
韓鬆:“驗收單上,寫的都是優質工程。”開車走了。
韓梅:“躲躲閃閃,心裏肯定有鬼。”
周尚武:“你哥不像那種太貪婪的人。”
41.江漢市韓梅家日內
周尚武、韓梅一臉疲憊進了家。
韓梅:“有個家可真好!”
周尚武把手機放在桌子上,脫掉軍上衣朝衛生間走。
韓梅:“尚武,你過來……”
周尚武:“我,我去洗洗……”
韓梅:“你,你過來……”
周尚武慢慢走到韓梅麵前,捧起妻子的臉,伸手捋捋妻子額頭上的劉海。兩個人久久地凝視著。
韓梅:“五個月零八天了……”
周尚武輕輕吻吻韓梅的眼睛。兩個人緊緊地吻在一起。一百多天蘊積起來的生命力,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了,兩人吻得熱烈而放縱,不知不覺從沙發上滾到地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聽到兩個電話響起,周尚武拿手機,韓梅拿起座機聽筒,聽了一會兒,幾乎同時放下,相互看看,好久沒說話。
周尚武:“九江大堤決口,軍長率兩個團馳援,他命令我立即趕赴九江。”
韓梅:“爸爸已經在去九江的路上,他讓我馬上趕到九江。”
周尚武:“走吧。”
韓梅:“走吧。以後,我一定要寫個《洪水時期的愛情》,把這些都記錄下來。”
兩人匆匆忙忙離開家,走了。
42.沿江公路上日外
紅軍團增援部隊車隊,朝九江方向疾馳。張成文、林為群坐在車上,神情肅穆。魏老兵專心開車。張子明的吉普車快速超過車隊。
43.江漢市大街上日外
都市的生活,秩序井然。周尚武開著吉普車朝城外疾馳。
韓梅抱著圖紙:“洪水把一切都搞亂了。”
周尚武:“看看他們能平靜地生活,覺得值!”
韓梅:“你不懂我的心事!”
周尚武:“你說說我不就懂了?”
韓梅:“我覺得我們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相愛。這種時候懷上孩子,該有多好!”
周尚武:“什麼道理?”
韓梅:“最愛的時候,懷的孩子最聰明!這是科學!該死的洪水!”
44.九江市北郊四連築壩區夜外
一線火把在大地上劃出長長的紅線。四連的戰士們背著沙袋,以跑步的速度趕築攔洪堤。長長的攔洪堤已有膝蓋高了。張成文用手電照照手表,時針指在11點上。
張成文:“快一點,還剩一個小時了,洪水離這裏還有兩公裏。”
張成文看見林為群背著沙袋,步履有點遲緩,跑了過去。
張成文:“為群——”用手電照林為群的臉,“把沙袋放下。”
林為群齜牙一笑:“連長,我沒事!”
張成文奪過沙袋朝地上一扔:“我命令你馬上休息!”
林為群:“連長,我是突擊隊副隊長,又是新黨員,我能休息嗎?”
張成文:“這是命令。坐下,你已經連續幹了六天了。”
林為群順從地坐下:“有煙嗎?連長,給我一支。我現在到了一個生理極限期。”點著煙吸了一口:“生理學上講,突破一個極限,人的耐力就會有個質的飛躍。連長,我的身體素質還可以吧?”
張成文:“我是怕你走火入魔。”
魏老兵把一車沙石拉了回來,因為過度勞累,他走起路有點飄飄忽忽。何小茹跑過去扶住魏老兵。
何小茹:“魏老兵,你怎麼了?”
魏老兵:“不要緊,就是缺覺。”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支點上,“也不知道明天口子能不能堵住。”使勁吸了一口。
45.江漢市林同生家夜內
別墅大客廳內,林同生和妻子白素英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牆壁上掛著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林為群穿著軍裝。另有林為群和林同生單人的照片放在一個櫃子上。青年時期的林同生穿著老式軍裝,滿臉自豪。電視裏播送著九江決口堵上的鏡頭。
白素英:“好險呢!長江要是改道,損失可就大了。”
林同生:“長江汛期主堤潰口馬上被堵上,這在中國曆史上還是第一次。這是國家經濟實力強盛的標誌性事件呢。這件大事,也有咱家為群的一份功勞呢!經過這種磨礪,為群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
白素英:“到底是男人,你比我想得遠。同生,你說,這做江防工程的,怎麼也敢賺黑心錢?”
林同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46.九江市北郊攔洪壩附近日外
紅軍團增援部隊奉命撤回林水防區,車隊已排成隊,各連已集合完畢。百姓拿著各種慰問品朝戰士手裏塞。張子明朝四連的隊伍走去。兩個老者一胖一瘦,一人拿茅台酒,一人拿酒杯走過來。
張成文:“立正!報告軍長,四連集合完畢,請指示。”
張子明:“上車,返回林水,投入新的戰鬥。”
張成文:“是。”
瘦老者:“慢!少將同誌,我們倆是五十年前的誌願軍戰士,想敬90年代的戰士一杯國酒,祛祛濕寒。”
張子明:“成文,接酒。”
胖老者:“不!得我們倒酒。代表九江市三千老戰士敬的酒。”
兩位老者給站在第一排第一名的林為群倒了酒,林為群的手卻拿不住酒杯了。張子明過去一看,隻見林為群的手已經血肉模糊。
張子明:“都把手伸出來。”
伸出來的一百多雙手,幾乎都一樣。
張子明動情了:“能拎一百多斤沙袋的手,端不起小小的酒杯了。來,我端給你們喝。”
兩個老戰士、一個將軍,開始給每一個戰士敬酒。
瘦老者:“90年代的兵也能打勝仗啊!”
胖老者:“我們放心了,你們也是最可愛的人!”
47.九江長江大堤附近臨時總指揮所外日外
韓鬆開著大奔停在韓盛元等人身邊。
韓鬆下了車:“主力就是主力,一上來就把口子堵住了,好厲害呀!”
沒人答話。氣氛有些尷尬。
韓鬆不解地:“誇誇也犯法了?”走到韓盛元麵前:“爸,沉掉的、堵口的七條船,是您下令征集的吧?”
韓盛元:“我不想在這兒回答你的問題!”
韓鬆:“爸,我媽死後……這些年,我什麼時候主動煩過你?可這事我必須來找你。這七條船,都是我們公司的,你給開個證明,我馬上消失。否則,日後我怎麼找政府賠償啊?”
韓盛元氣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伸手指著兒子:“你還好意思找政府——”
韓梅忙上前扶住韓盛元:“你知道這裏怎麼決口的?”
韓鬆:“有點耳聞。聽說朱總理叫它豆腐渣工程。”
周尚武:“你有何感想?”
韓鬆:“我們承包的工程,離這裏還有五百裏。爸,為抗洪,我們公司捐了一百萬,我個人捐了三千,還以你的名義捐了一千。我知道你一輩子清貧,沒敢多捐。夠不夠意思?你們說……七條船,一大六小,值四五千萬呢!爸,你就出個證明……”
韓盛元:“沒當成曆史罪人,你還感到慶幸?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敢說你們做的工程沒賺黑心錢?”
男工作人員慌慌張張地跑出來:“韓總,周總指揮來電……”
韓盛元:“什麼事?”
男工作人員:“昨晚雲貴川渝普降暴雨,降雨量已經超過上次。周總指揮讓你盡快返回。”
韓盛元怒向兒子:“韓總經理!你回去造個價吧,說你船上裝的是鑽石金條,老子也認。泱泱大國,盛得下你們這些人的貪心!”說罷,轉身進了房間。
周尚武斜了韓鬆一眼:“韓總,為堵這缺口,有戰士活活累死了!”開車走了。
韓梅瞪了哥哥一眼,也走了。隻剩下韓鬆一人待在那裏,風把他胸前的金利來領帶吹得飄來蕩去。
48 林水縣江岸村紅軍團指揮所日外
魏婆婆坐在小椅子上,警覺地注意著公路上的動靜。阿玲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奶女兒和虎子。
阿玲臉上浮出別樣的幸福:“一兒一女可真好!虎子,輕點,把媽弄疼了。嗨,我怎麼成了他媽媽了!”
魏婆婆:“我家長勝有個雙胞胎妹子,可好看了。”
阿玲:“那妞妞呢?”
魏婆婆:“七五年發大水,長勝他爹他媽,懷裏抱著妞妞,叫大水衝走了,我這眼,就是那時哭瞎的。”
傅繼成和一群民工從村子那邊過來,準備上堤。阿玲放下女兒,過去把傅繼成拉住了。
阿玲:“怎麼又上來了!”
傅繼成:“不礙事!”
阿玲:“幹了四十多天了。”
傅繼成:“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幹部。我是民兵連長,不上堤,行嗎?上遊又下大雨了,部隊又不在,不盯著,出了事怎麼辦?”
阿玲:“真拿你沒辦法。當心點!”
傅繼成:“沒事,再扛十天半個月沙袋沒問題。”抱起女兒親親,走了。
紅軍團的車隊開過來了。魏老兵看見自己的奶奶,精神一振,按了三聲喇叭。
魏婆婆:“阿玲,你聽,大軍回來了。”
49.沙市水文站江麵日外
大雨下個不停,江水暴漲,水文站標識尺上,一條血紅的警戒線在水麵上時沉時浮。
50.隔河沿水庫對麵山坡上日外
韓盛元、周全成、張子明和韓梅等技術人員站在小山包上,望著遠處隔河沿水庫的巨型大壩,談論著蓄洪、錯洪峰方案。
張子明:“……利用隔河沿水庫蓄水,錯過江麵洪峰,這是一步巧棋,但也是一步險棋!”
韓盛元:“作為水庫的總設計師,我相信它的承受力。當水庫水位達到二百零八米時,可以多蓄水六億六萬立方米。這就為錯過長江洪峰爭取到六到八個小時——”
周全成:“萬一水庫垮塌,我們怎麼向黨中央、江主席交代?我們怎麼向下遊群眾交代?”
韓盛元:“這座水庫原造價是五億八千萬,萬一垮掉,隻會淹掉兩個鄉,兩個鄉的損失不會超過十個億。這和分洪要損失一兩百個億,一百多萬人無家可歸相比,不失為上策。周副省長,我們沒時間再爭了。”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
周全成:“這麼大的事情需要上報國家防總。”
張子明:“你說,部隊怎麼配合你?”
韓盛元:“萬一水庫垮掉,林水段壓力最大。為確保萬無一失,四十八小時內,林水江岸子堤,必須加高加厚三十公分。張軍長,老同學,壓力都在你的肩上啊。”
張子明:“周總指揮,韓總工,四十八小時內,林水江堤子堤肯定能加厚加高四十公分。我走了。”
韓盛元跟了過去。韓梅追上喊住韓盛元。
韓梅:“爸,這座水庫,一直是你引以為豪的傑作。一旦崩塌,你這一生——”
韓盛元:“錢塘江大橋的故事你知道嗎?”
韓梅:“知道。好不容易建成了,日本鬼子來了,馬上又把它炸掉了。”
韓盛元:“個人榮辱、生死,和民族存亡大事相比,實在不算什麼。”
韓梅:“道理我懂,可後果……”
韓盛元:“後果無非兩條:要麼我和水庫一起站著,要麼我和水庫一起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