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恒的美夢(1 / 3)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他何時會回來,但我仍然深愛他,即便所有人都告訴我,這不過是場夢境。

可我心甘情願做那個長睡不醒的夢裏人。

1六月天就像個陰晴不定的壞脾氣小孩。

在公交站等車的時候,我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歎。

今晚是中文係 3 班的畢業慶祝會,我正想方設法往班長通知的酒店趕。無奈遇見雨天,打不到車,公交也人滿為患,等了近半個小時,我才總算擠上車。自然不會有空位,我被擠在人群中,開始走神。

從前隻覺得時間難捱,那麼多專業課、選修課,還有數不清班會,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然而走到尾聲的這天,我才明白什麼是白駒過隙。

還記得三月我拍畢業照時,顧思彤匆匆回國了一趟。因為她的奶奶去世了。

然而那時單霓在美國,宋嘉在聖彼得堡,唐熹微隨周卓宇的新工作遷到北方,而朱珠則去了天堂……我們像一局被命運打散的棋,零零落落地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是誰都無可奈何的事。

守靈的時候,我問斯彤:“難過麼?”這是個蠢問題,但我的記憶卻仿佛仍停留在新年時,我去她家探望奶奶時的光景。那時奶奶精神尚且不錯,雖然需要時不時吸氧,卻也記得找斯彤的爸爸討煙。她一直是個活得精神又有趣的老太太。

“當然難過,”斯彤看著我,眼角尚有淚痕,語氣卻平靜,也是,她向來有一顆堅強的心,“但人總要往前走。生老病死,是我們誰都逃不掉的事。”我不知道你們信不信,也不知道你們是否覺得荒謬,但在我心目中,裴子煜依然活著。

隻要我一天沒有見過他的屍首,隻要我一天沒有去過他的墓地,隻要我一天還在呼吸著,他就還活著,活在我的心中。

盡情笑話我吧,我不介意。

二十分鍾後,我總算及時趕到了那家酒店。推門走進包房,班裏的同學大都到了,有人在拍照留念,也有人在幫著倒酒。

有人一把拽住我:“梁樂薇,看這裏!”“哢嚓”一聲,我驚訝的表情定格在數碼相機裏。

斟好的酒被服務員端上來,人人端起一杯,高舉著相碰:“畢業快樂!祝大家今後前途似錦!”每個人都在笑,盡管我知道,剛才說的不過是最最老土的套話,但我的心中,仍忍不住泛起莫名的酸楚。

原來我也會依依不舍。作為一個自詡的“大學編外人士”,我大概沒能專心致誌地上過幾回課,前兩年的課餘生活也大都在與朱珠的奶茶店裏度過,而後兩年,那些沒有理由也沒有盡頭的等待與放逐……我並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曾以為我並不喜歡與留戀我的大學生活,但到了臨別這刻,我才知道,無論經曆過的多麼荒唐,多麼混蛋,多麼痛楚,我仍然深愛它。

因為那是我的青春,獨一無二的青春。

酒過三巡,我已微醺。其實我酒量不壞,這兩年更是練得爐火純青,但不知為何,今天我很快就覺得暈眩。

雨夜總令人哀愁,拒絕了班裏同學相送的好意,我站在路邊等了好久,總算等到一輛空著的出租車。迫不及待地鑽進去,報上地址,我閉目仰靠在椅背上,不動了。

司機叫醒我時,窗外的雨依然沒有停。我屏息看了一眼窗外的建築物,一句話都沒說,默默付了車資,推開門。

冷雨很快撲打在我臉上,很痛,痛到我忘了撐傘。

沿著階梯一步步往上走,我走到裴子煜曾居住的小區門外,敲了敲門口保安室的窗戶。

保安大叔看見我,表情裏寫滿無奈:“同學,你怎麼又來了。”“就一會兒。”我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就隻能十分鍾啊,被抓到我可要被炒魷魚的。”他蹙著眉看了看表,最終不大情願地按了開門按鈕。

我趕緊躋身進去,連對他說了好多個“謝謝”,這才繼續往裏走,刻意忽略掉他那句“真拿失戀的神經病沒轍”。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沒有失戀,隻是我愛的那個人,暫時離開了我。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他何時會回來,但我仍然深愛他,即便所有人都告訴我,這不過是場夢境。可我心甘情願做那個長睡不醒的夢裏人。

離開裴子煜曾住過的那個小區時,我已經渾身濕透了。

借著昏暗的路燈,我看了看時間,淩晨十二點半。熱鬧的街道終於漸漸安靜下來,爆滿的出租車也好不容易有了空當。

沒多久,我等到一輛空車,鑽了進去。

我是在過路橋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在哭的,在那之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直到霓虹燈的光線照進來,我被晃得眼花,想伸手去擦眼睛,才陡然意識到,自己在哭,還哭得這樣厲害。整張臉都是幹掉的淚痕。

原來兩年過去了,我還是沒能學會心平氣和地與回憶共處。

回到家,媽媽已經睡了。我小心翼翼地摸黑走進衛生間,卸妝的時候,卸妝液一不小心流進眼裏,我痛得齜牙,卻強忍著告訴自己,不能再隨便流淚。

因為從明天起,我就要離開象牙塔。從明天起,不論麵對什麼,我就應該是個大人。而大人,是不應該輕易為這樣的小事流淚的。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許之行的電話打進來時,我仍和周公親密約會中。

“樂薇?”“許之行?”“跟你說過無數次了,我比你大那麼多,以後要叫我許大哥。”“這名字太土了好不好!”即便宿醉頭疼欲裂,我也不能在原則問題上退讓。

許之行裝可憐地笑了笑:“本想說今天正好有空,想請你吃飯慶祝畢業,沒想到你居然舍不得叫我一聲許大哥,我真是傷心啊……”什麼時候撲克臉也學會賣萌,我無言:“那……還真是謝謝許大哥好意了。”“應該的,你想吃點什麼?”“……肉!”許之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梁樂薇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逗!”和許之行約了十二點半見,我以最快的速度從床上爬起來洗漱打扮。正換著衣服,我媽忽然推門而入:“要去哪兒?”“約會。”“……”“騙你的,和朋友吃飯而已。”“我倒寧願你是去約會,”我媽白了我一眼,“記得穿漂亮一點。”穿再漂亮也隻是見朋友好不好,不知道你在期待什麼!忍著對我媽的吐槽,我一路狂奔下樓坐車,總算及時趕到。

到了地方,許之行已點好了菜,我瞥了一眼底單,都是我愛吃的。原來自裴子煜離開後,我與許之行已熟稔到這種程度。我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許之行一邊替我倒茶,一邊問。

“工作。”“我是問做什麼工作。”許之行蹙眉。

“學中文的能做什麼?”我衝他扮個鬼臉,“當然是文字民工。”“好好說話。”“好吧……”這個沒趣的家夥,我撇嘴,“應該是做雜誌或報紙之類,前兩個月我已經陸續投過簡曆,還有……”我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看他,“我打算離開這裏,許大哥。”許之行端著茶杯的手一滯:“……去哪裏?”“C 市吧,”我盯著杯底晃悠悠的茶葉,輕聲道,“離家不遠,動車隻要兩小時,我媽應該不會有太大意見。”“……C 市?”許之行遲疑的聲音令我不禁抬頭,一瞬間,我看見他表情裏一閃而過的猶豫與驚慌。

“有……問題?”我的心開始狂跳,一種荒謬的預感猛地攀上我的心頭。雖然理智上我知道那不可能,但我好像仍然愚蠢地期待著什麼。

然而很可惜,許之行很快恢複了平靜:“沒,我隻是覺得這樣的話,我們能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我會盡量多回來的。”努力說服自己剛才隻是無聊的臆想,我故作輕鬆道,“你不要太想我喲!”“少自戀!”許之行白了我一眼,低頭吃菜不理我了。

2畢業前,為了讓我媽安心,我曾陸續投了些簡曆到本地的文化公司與報社,也接到過麵試通知。但事到臨頭,我卻都沒有去。

因為就像我對許之行說的那樣,我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座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城市。我想知道換一方天空,是不是能夠更順暢地呼吸?現在的我,時常覺得窒息。

我本打算找好工作後先斬後奏,卻沒想到,如意算盤落了空。

和許之行吃完飯回家,剛進門,我就意識到氣氛不對。

我媽在看電視,我瞥了一眼電視機,竟然是我們最討厭的那檔新聞欄目。

“媽,我回來了。”“嗯。”杜女士冷豔得頭也沒回。

“……怎麼了?”“沒什麼,就是剛接了個通知你麵試的電話,對方說你手機不通,就撥了座機……”她終於轉過頭,怒視著我,“你倒是跟我說說看,我怎麼不知道你要去 C 市工作的事?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我!”“這不正要跟你說嘛……”我諂媚地迎上去,剛一抬頭,就看見她眼角的淚:“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媽!”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枯萎,過了很久,站起身:“對不起,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我的錯……但是媽媽,我已經長大了,我想換個城市試試看,一個人生活有什麼不同。但我永遠是你的女兒,媽媽。”我們沉默地對視著,良久,我媽起身,回了臥室,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再出來。

第二天一早,我將寫好的留言條放在桌上,拿著簡單收拾好的行李,去了火車站。

對不起,媽媽,漫長的青春歲月裏,我最終沒能長成你渴望的模樣。但我希望你不要對我失望,至少,不要太失望。因為這樣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動車準點發車,在播音員悅耳的播報聲中,我昏昏欲睡。其實昨天我失眠了一夜,似乎也沒有具體理由,但隻要一閉眼,整個人就格外清醒。

可在二十二歲的今天,我已學會不再像十八九歲時那樣,一睡不著就四處給朋友打電話,拉著他們陪我聊天,一聊就是一整夜。

我漸漸學懂了忍耐、羞恥,以及,不打擾。越是重要的人,越不想去打擾。

然而因為太困,我卻差點睡過了站。趕在動車門關閉的前一秒,我以極其狼狽地姿勢狂奔下車。一邊喘氣,一邊看著電子指示牌,很好,C 市,我終於來了。

老實說,今天麵試的這家文化公司並不是我在 C 市的首要目標,我最想進的那家時尚娛樂雜誌,叫《Glamorous》。

作為同類型雜誌中的翹楚,除了本身創造的銷量奇跡,《Glamorous》還有另個極具誘惑力的傳說——據傳他們的年輕男主編魅力非凡,雖然毒舌又嚴厲,但在業內人氣直逼明星。許多人擠破頭應征實習編輯,不過為了一睹其真容。

但這些對我來說,不過浮雲,《Glamorous》於我,隻意味著更好的資曆,更優厚的薪資,以及更廣闊的世界。

這是二十二歲的我,除了愛情外,最最向往的。

在 C 市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我按照電話裏通知的地址去那家文化公司麵試。

為了這場麵試,我甚至買了新的連衣裙與高跟鞋,還化了個淡妝,即便這一切都陌生得令我很不習慣。

麵試總體還算順利,但當主編問我何時能夠入職時,我卻猶豫了,因為我還沒有等到《Glamorous》的麵試通知。

據我所知,離最後日期還有三天。所以我刻意推遲了答複的時間,卻在一抬眼時,捕捉到主編皺眉的表情。

她頓了頓,說:“那麻煩等我們正式通知吧。”一瞬間,我知道,她大概不會再通知我了。

從那家公司離開時,我覺得意興闌珊。

正午時分,街上車流擁堵,周圍滿是匆匆趕路的行人。我木然地站在站台,胃裏開始一陣翻滾,這才恍惚記起,早上因為太緊張,害怕麵試遲到,竟然忘記吃早飯了。

如今精神鬆懈,胃也遲到地痛起來。痛得六神無主的我想立刻攔輛車回酒店,然而當我準備拉開車門時,一輛捷豹 XKR—S 卻從我眼前疾馳而過。

透過半開的車窗,我看見一張臉,一張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的臉——裴子煜的臉。

下一秒,在此起彼伏的急刹車聲與喇叭聲中,我不顧一切地朝那輛車追過去。

四周的一切頃刻間化作虛無,我能夠聽到自己聲嘶力竭的聲音,伴隨著哭腔:“裴子煜!你別走,你等等我!等等我啊!裴子煜……”現在的我,根本無心去在意旁人看我的眼光,就算把我當做瘋子又如何,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