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那麼想你啊,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想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能沒有你……你為什麼,就不能等等我呢?
許之行來的時候,我正躺在醫院急診室裏玩手機遊戲。
他疾步上前,拉開我虛虛蓋在身上的薄被。
“幹嗎?大白天非禮我麼?”我嚷嚷著,白他一眼。
他拉了把椅子在我旁邊坐下,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遍,深深籲了口氣:“看你還知道罵人,應該沒事。”“本來就沒事。”我撇嘴。
“那怎麼進了醫院?”許之行厲聲道。
“就是……在路上走著不小心扭了腳唄,我高跟鞋穿不慣嘛!”我指指醫生已經處理過的腳踝,“這樣子我大概沒法拖著行李去火車站,就隻好厚著臉皮找你來救駕了。”聽罷我的話,許之行終於放下心,對準我腦門狠狠一彈:“你倒是小算盤打得好,要是我沒空怎麼辦?”“許大哥這麼好,怎麼舍得撇下我?”我討好地笑笑,“醫生說接我的人來了我就可以出院了,你趕緊把我帶回去吧,我怕我再不回家,我媽得報警了,這樣回頭你還得再來找我一次。”“失蹤人口不歸我管,”許之行無力地看我一眼,“算了,你還是趕緊收拾吧。”“Yes,sir!”到了停車場,許之行開後備箱放行李,看著他的側影,我正開後座門的手頓了頓:“許之行……”“嗯?”“算了,沒什麼。”我笑著搖搖頭,“我們回去吧。”如果我說,我今天見到裴子煜了,他一定會說我眼花,再苦口婆心地規勸我放下過去,朝前走的吧。像過往的每一次一樣。
Life goes on……這大概是過去兩年裏,我學到最銘心刻骨的殘忍句子。
雖然裴子煜離開了,但生活仍然在繼續,每一天,當我蘇醒在這個沒有他的世界,我必須一遍遍告訴自己,嘿,life goes on。
和停滯的人生比,這樣的流動,更令我感到疲憊與絕望。
人生的滾滾長河裏,我像是淤積在河底的一灘爛泥,我不想走,一點都不想。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了。
我媽半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見我,並沒有我以為的盛怒,反倒十分平靜:“飯在廚房,自己加熱。”我一瘸一拐地默默往廚房走,我媽忽然叫住我:“不是去麵試去了……你的腳怎麼了?”“路上扭了。”我呆呆道,不敢回頭,等待一通臭罵。
然而杜月茹女士卻什麼都沒再說,片刻,我聽見她風風火火的腳步聲:“滾房間躺著去,我給你熱飯。我就說,生條白眼狼還真是不省心。”那天之後,我就被我媽下了禁足令,安心養傷,哪裏都不許去。
正好我也在等《Glamorous》的麵試通知,也就樂得在家享受正式工作前最後的奢侈假期。
就這樣好吃好喝將養了兩天,第三天的上午,有人按響了我的門鈴。
我正嘀咕這個時間會是誰,一開門,便被那張映入眼簾的臉惹出了驚喜的眼淚:“宋嘉,你王八蛋!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居然不知道!”暌違兩年,這個在我青春裏曾扮演過重要角色的男生,終於回來了。
“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一個多月吧。”宋嘉莞爾,“我可是剛回家就來看你了,你還罵我王八蛋。”“呸!本來就是王八蛋,走的時候信誓旦旦說每年回來,結果去年也沒見你回來!”“那時候不是很忙走不開嗎?”“那今年就不忙啦……”“是啊,”看我翻白眼,宋嘉笑得更歡了,“今年比較閑。”將這兩年來的變遷細數了個遍,我不得不承認,和兩年前本就穩重的宋嘉比,現在的他更加成熟。
我忍不住問他:“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吧,聖彼得堡那種高緯度的地方有什麼好?”“我還是沒法回答,但用心生活的話,在哪裏都不錯吧。對了,”宋嘉忽然低頭,溫柔地看著我,“我有女朋友了,是韓國人,不過她從小在國內長大,普通話說得可溜了。”我一時間愣住,良久,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你終於走出中國,征服亞洲了!”是有過一瞬間的鼻酸,但絕不是因為嫉妒,大概隻是時過境遷後的唏噓,所以才能在第一時間,調整好表情。
還記得那天臨別時,宋嘉輕輕抱了我一下:“梁樂薇……”他頓頓,湊在我耳邊接著說,“我一直是比你現實的那一個,所以這一生,我都沒什麼好不甘心,但你記得一定要幸福啊,一定要。”宋嘉離開後沒多久,窗外漸漸狂風大作,洞開的落地窗內,紗簾隨著風翻飛舞動著。
我轉過頭,發現放在沙發上的手機正在拚命震動。是來自《Glamorous》人事部的電話。
3去《Glamorous》麵試之前,我特地去看了朱珠一次。
還記得在學校時,我大概每月都會去看她一回,若是許之行有空,便會陪我,然後我們一同下山,到我與朱珠曾經的奶茶店,如今別人的小飯館裏點幾個菜,就著兩瓶啤酒,囫圇吞下,什麼都不說。
最後我們各自回家。這種習慣延續了兩年,但我知道,未來的我可能做不到每月都來看她一次了。所以我得來向她道個歉。
說起來,這兩年朱珠墓前的鮮花似乎從沒斷過,我知道,一定是許之行吩咐人定時來打理的。
印象中,總是他無條件地照顧我們,我覺得感動,卻也時常不知所措。畢竟我能報答他的機會,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我在墓前大概坐了小半個鍾頭,憋了好幾天的情緒,終於有機會傾吐。
“朱珠,你知道嗎?我在 C 市見到他了,他換了車,還是那種我隻在雜誌上看過的車型,你說才多久啊,他現在的品位怎麼變得這麼浮誇?”“咳,我知道,要是你現在在我麵前,一定會給我倆大耳刮子,再恥笑我瘋了,畢竟,我怎麼可能見到已經死去的人呢……但朱珠,你知道嗎,我沒法承認。那時候是沒有勇氣,現在是不相信,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相似的人。”“所以,你先不要急著笑我,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我不是瘋子,也沒有傻,裴子煜他真的還活著,畢竟,我從沒見過他的屍體……”“不過朱珠你說,要真是那天我眼花了,我該怎麼辦呢?要是裴子煜真的死掉了,我該怎麼辦呢……”說到這裏,我終於說不下去,餘下的話音,化作鼻腔裏絲絲嗚咽。
我伏在墓碑前哭了好久,哭到整個人覺得暈眩,有些透不過氣,我才慢慢直起身,重重吸了口氣。
而就在我努力呼吸的時候,我竟然發現,不遠處的鬆樹後,躲著個人。那個人,正小心翼翼地朝這邊張望。
我的心驟然狂跳起來,原本濃重的悲傷漸漸被一陣莫名的害怕取代,這裏是荒山野嶺,根本沒人,要是那個人……我緊張地不敢再往深處想,摸出手機想給許之行打電話,那個人卻從樹後悉悉索索地走了出來。
這一次,我終於看清楚了,居然是個女孩,還穿著高中校服,看款式,應該是朱珠的母校。
“……你好。”她遲疑著開口。
“你是……”我徹底迷糊了。
她似乎在醞釀著措辭,半晌,才怯聲道:“我是朱珠姐姐的妹妹……姐姐去世後,爸爸媽媽收養了我。”說罷,她看著我,不再說話,我這才意識到,她的眉目真的跟朱珠有幾分相似。
我忽然想哭,原來啊,朱珠,你不是到死都被憎恨著。隻是他們越愛你,便越覺得恨你,恨你為了區區一個男人,放棄了他們。
“你為什麼在這裏?”我問。
“來……看看姐姐,”她不時瞟向墓碑上的照片,“街坊鄰居都說我們長得很像,但爸爸媽媽不準我問姐姐的事,所以我想偷偷來看看她。”“……結果沒想到遇到了我?”我無奈地笑了。
她默默地點頭。
“那……姐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抬頭看著我。
“朱珠嗎?”我愣了愣,聲音漸漸變得溫柔,像回憶起久遠的美好時光,“一個世俗眼光裏的瘋子,老師心目中的壞女生,你父母最不能原諒的人……以及,我心目中的英雄。”聽罷我的話,隻見她微微張開嘴,卻久久沒能說話。也是,要消化這段話,多少得需要點時間吧。
我又想了想,掏出手機:“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朱月。”“朱月是吧,你記下我的手機號,以後要有什麼事,或是想問你姐姐的事,都可以聯係我,畢竟你姐姐生前,是我的好朋友。”“那……姐姐你的名字是?”“梁樂薇。”“嗯,梁姐姐,我記下了。”我離開時,朱月仍站在朱珠的墓碑前,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有些越界,她雖然是朱珠名義上的妹妹,但實際上我們並不相識,貿貿然留電話給她,也不知她會不會覺得我多事。
大概不會吧,畢竟她有一雙和朱珠一模一樣的會笑的眼睛。我輕輕歎了口氣,轉身下了山。
餘下的便是收拾去 C 市的行李。
因為做好了即便《Glamorous》不錄取我也會繼續留在那邊發展的打算,所以這次的工程便浩大許多。雖然許之行已囑咐過我找好房子後再正式搬家,但這次至少會在 C 市待一周,基本的日用品與衣物都必不可少。
將新添置的連衣裙和化妝品塞進行李箱,我拉開衣櫃,目光落在了最底層的鞋盒上。
兩年過去了,我依然將它保存得猶如全新。那是裴子煜送我的第一份禮物,Ferragamo 的平底小紅鞋。
還記得那天我剛拿到駕照,他坐在駕駛座上,輕描淡寫又情深意重地對我說:“我愛你,所以你不能因為一雙高跟鞋發生意外離開我。”那是我此生聽過最動人也最漫不經心的告白。
可後來的我卻將那份心意輕易踐踏、碾碎、棄之不顧,才換來如今沒有盡頭的孤寂。
打開鞋盒,我如最虔誠的信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雙鞋,又不禁想起曾經最喜歡的話:“好的鞋子,會帶你去到美好的地方。”不知道這一次,我還有沒有遇見美好的資格。
起身,將那雙鞋放進行李箱,我默默闔上箱蓋。
4在 C 市的一整個星期,為了節省開銷,我都住在離市區中心較遠的家庭旅館。但非常不幸的是,《Glamorous》的編輯部卻在市中心。
麵試當天,我明明已做足準備,提前兩個小時出發,卻還是在途中被堵死,因為據說前麵剛出了連環車禍。滿車都是麵容焦躁的乘客,我咬唇看表,離麵試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如果再不走,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思及此,我起身衝司機大喊:“司機師傅,不好意思麻煩開門,我要下車!”車門漸漸打開,我抬頭看了一眼公車線路圖,離編輯部還有三站。我咬咬牙,脫下三寸高跟鞋,赤足開始狂奔。
幸好剩下的路程是直線,我邊跑邊覺得萬分慶幸,對於我這樣的路癡來說,這簡直是佛祖顯靈!
眼看《Glamorous》所在的大樓終於映入眼簾,拎著鞋子的我總算鬆了口氣。
再看看表,距麵試還有十五分鍾,足夠我在那之前去洗手間整理儀容,重新穿好鞋子。
說起來,也真夠丟人,直到大學畢業,我也還是沒能學會像電視裏的職場女精英們穿著高跟鞋健步如飛。
現在的我,不光滿腳塵土,足底也隱隱作痛,說不定剛才在路上擦破皮了也不一定。
正心神恍惚之際,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突兀的汽車喇叭聲。
我茫茫然轉過身,隔著擋風玻璃,便看見一個穿著黑白色細條紋襯衫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下一秒,他已經推開車門,疾步朝我走過來。
“不好意思,剛才向你鳴笛,”瞥見我抱在懷中的高跟鞋,他的表情裏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恢複如常,聲調清冷,“但你擋在車庫門口,這樣我沒辦法停車。”經他提醒,我才意識到,我果真站在停車場的入口。
“真是對不起……”我訕訕然,趕緊往後退了好幾步,“我這給你讓路。”“謝謝。”他淡然一笑,轉身往車旁走。走到一半,卻又回頭叫住我,指了指我手中的高跟鞋:“雖然有些多事,但我想問,你是否需要幫助?”意識到自己依然光著腳,我更窘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堵車脫了鞋跑過來的而已,謝謝你的好意!”說罷,扭頭往大門方向跑去,再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