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剛才的有驚無險,我總算趕在麵試前五分鍾,洗幹淨雙腳,穿上高跟鞋,再仔細補了補妝。
雖然腳底是磨破了些,但好在問題不大,回去再做處理也來得及。
這樣想著,我抬頭挺胸,走向了會議室——麵試將在這裏進行。
等待的過程比預想的緊張而沉默,包括我在內大約有十人進了麵試,但此刻大家都緊閉著雙唇,誰也不想跟其他人有任何交流。
我越發覺得這樣的氛圍令人發怵。
手心逐漸滲出冷汗,正低頭深呼吸之際,會議室的門卻開了,人事小姐走出來叫我的名字。
我趕緊起身迎上去,腳心的傷口卻被牽動,我疼得皺眉。
對方捕捉到我痛苦的表情,關心地問:“梁小姐是覺得不舒服嗎?那是否還能進行麵試?”我連忙搖頭:“沒事,我可以。”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怎麼能夠輕易放棄。
呼吸,吸氣,我露出練習過數次的完美微笑,推開了這扇通往新生活的大門。
然而在抬頭的一刹那,我整個人都傻住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就在二十分鍾前,我才剛見過麵試官中間的那一位。
而如果我沒有眼花,他麵前的銘牌上寫著的是“池莫”。
池莫,《Glamorous》的主編——想到剛才樓下發生的那一幕,我不禁眼前一黑,傳言中池莫向來嚴厲苛刻,看來,我這個光著腳擋在停車場入口的女人,這輩子都不要指望走進這裏了。
回到旅館,我立刻給單霓打電話。
忘記說,就在三天前,她回國了。當然和我料想的一樣,她並沒有打算就此留下。
“接下來我就要去環遊世界嘍,第一站暫定東非,你不要太想我啊!”她剪了短發,染成漂亮的葡萄紫,在視頻那頭對我開懷地笑,仿佛過往的一切皆為雲煙。
我忍不住感歎,有些人生命的底色是明媚的,那麼不論生活加諸她什麼,她都能活成一束陽光。比如單霓。
“單霓我跟你講,我今天有多倒黴……”將上午的事抖落個遍,我忽然喪氣極了,脫下高跟鞋狠狠地踹了兩腳,“我真是恨死高跟鞋了!”單霓趕緊柔聲安慰我:“那以後不穿高跟鞋好了。”“不行啊……”我的視線掃過行李箱裏那雙平底鞋,“以後上班的話,遲早要學會穿高跟鞋的。”這樣自言自語著,我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些。又聊了一會兒,我掛了電話,洗澡睡覺。
一夜無夢,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電話裏,那個女聲像來自雲端,我反應了好久,才聽明白她在說什麼——“你好,請問是梁樂薇小姐嗎?這裏是《Glamorous》人事部,我們想確認一下,你什麼時候可以來上班?”5入職第一天,我整個人還在夢遊。
乘電梯的時候,聽見旁邊兩個女孩子聊起這月工資的安排,說到看上了哪個包一定要去買下來,我才漸漸有些實感。
這裏不是象牙塔,這裏是職場,是我向往已久的《Glamorous》編輯部。也是我新生活的起點。
一上午,我都在負責帶我的資深編輯 Carol 的指引下與新同事找招呼。而跟我一起向大家做自我介紹的,還有另一個女生,阮睫。大家都叫她阿阮。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Carol 被叫去總編室,阿阮連忙捅捅我的手臂:“樂薇,我覺得好緊張啊!
你說要是大家不喜歡我怎麼辦?”“怎麼可能!”我笑笑,看著她細白如瓷的臉蛋,忍不住腹誹,世上大概沒有人會討厭長得漂亮的姑娘,更何況,據剛才上洗手間時聽到的八卦講,阿阮的小姨是《Glamorous》的廣告讚助商,而她則是小姨欽點進來的,所謂空降兵是也。
可這樣我就更不懂了,阿阮是有著強大的後台,但我的資曆明明比不過其他應聘的前輩,《Glamorous》為何錄取了我?
這個疑問,直到下午池莫也將我叫進總編室,才得到解答。
“簡單地說,我很欣賞你的守時觀念,和你的衝勁。”池莫上下打量我,目光最終落到我的腳上,“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穿平底鞋上班……我們的職業與時尚相關,希望梁小姐以後注意著裝。好了,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出去了。記得,試用期是三個月,在這三個月裏,請你讓我看到除了衝勁以外的東西。”從總編室出來,我依然雲裏霧裏,但隱約明白了外界對池莫的評價。他果然是一個公事公辦,且非常嚴苛的人。
我本以為工作不會來得那麼快,至少有一個適應期,但快下班時,Carol 卻把我叫到一邊,遞給我厚厚一遝采訪資料。
“喏,拿好了,盡快看,整理好采訪思路,因為我們與對方約定的采訪時間就在明天上午十點半,到時你直接過去就好,地址我隨後短信發你,到了那邊,自然會有人接待。對了,我們隻有一個小時的采訪時間,所以你要第一時間抓住讀者喜歡的爆點。還有記住,人家是房產業的新貴,你不要當成采訪歌星影星那樣提問哦。”說罷,她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是池總編交代的,雖然我已經委婉地表示過,你隻是個新人,可能負擔不了這麼重要的采訪,但他堅持要你來做,所以,你自求多福,加油咯!”Carol 的眼神談不上多友好,但我仍感激她,因為那裏麵沒有嘲諷。
將資料接過,放進包裏,我鄭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Carol 姐的提點,我會努力做好的!”因為還沒來得及找房子,下班後我還是隻能回那家偏僻的旅館。
進門剛坐下,我拿出資料正準備看,手機卻忽然響了。拿過手機,發現是個陌生號碼,雖覺得有些莫名,還是立刻按了接聽。
電話隻持續了短短一分鍾,但一分鍾後,我卻再沒有心思看手裏的資料,而是直接將它們丟在了桌上。
我一邊慌慌張張地找鑰匙,一邊給許之行打電話:“許大哥,你現在在哪裏,有沒有空?剛才我鄰居打電話來,說我媽在家暈倒,送醫院了,你能不能先替我去看看情況?我這就趕回去!”下樓招了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我不斷在心中祈禱,媽媽,你千萬要沒事。千萬千萬!因為你的女兒,再也不能承受人生中的悔恨多添一筆了。
雖然一路都在為我媽祈禱,甚至急著上樓時差點摔了一跤,但眼前的畫麵,還是讓我忍不住眼皮直跳,有一種想罵人的衝動。
強忍著心中翻滾的情緒,我看向正在摸牌的許之行:“……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許之行非常淡定:“我來的時候阿姨已經醒了,正招呼大家打牌,看見我,就招呼我一起加入了。”許之行說這些時,正輸液的我媽還在精神抖擻地出著牌,出完牌後兩手一攤,哈哈笑道:“我贏了!”我眼前又是一黑,那種心情,用時下很流行的一句話形容就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深吸了幾口氣,我走向前,將我媽按回了床上:“杜月茹女士,我代表醫生提醒你,病房裏要肅靜!”結果我媽惡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但是留院觀察很無聊啊,要不你也來吧?雖然聽許之行說你打牌很臭,但我這人很包容的!”“媽媽!”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咆哮。
從醫院出來,我感覺自己還沒緩過勁兒。
許之行送我回家,一路難掩笑意:“你媽這人挺好玩的。”我憤怒地撇嘴:“是啊,就是偶爾玩太大,快把我這個女兒嚇死了!”“醫生不都說隻是低血糖嗎,休息幾天就好了,倒是你這麼跑來跑去,小心過勞,我可不想下次大老遠再跑去 C 市醫院看你。”“呸呸呸,少咒我!”“那回家趕緊睡覺!”“知道了知道了,”我拱手,無奈地笑了,“許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直慣著我,我會變得很依賴你的,好像今天一樣……”“你都叫我許大哥了,大哥不就是該照顧小妹的嗎?”他不以為意。
“但是許之行,”我頓了頓,目光轉向窗外,“我們本來不該是這樣的關係吧。”不論時間過去一個月還是幾個月,一年還是兩年,我始終記得,許之行是裴子煜的至交,而我是害死裴子煜的人。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對我這樣好。
他對我越是好,我越是會想起裴子煜,越是覺得自己不可饒恕。
“如果你是希望徹底開始新的人生,那我們今後可以不再聯係。”沉默了一陣,許之行說。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許之行微笑,“所以以後不要說這樣的話了,我會生氣的。”“好。”我的眼角忽然有些濕。
喂,裴子煜,如果你聽見我們此刻的對話,是會嘲諷我矯情,還是一笑而過。或者是,你根本吝嗇再看我一眼。
但不論你是看著我,還是不理我,我都希望你知道,我依然還愛你。隻愛你。
就這樣折騰了一晚上,回到家我累得倒頭就睡,連鬧鍾都忘記調。
等我迷迷糊糊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七點。
我的手機沒有任何未接提示,但當我看見屏幕上的時間時,整個人還是哆嗦了一下,恐懼感令我陡然清醒。
神啊!我竟然忘了今天上午十點半要采訪的事!
手忙腳亂地從床上爬起來,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下樓打車。
沒有時間去火車站了,這裏距離 C 市不到 300 公裏,開車最快三個小時左右能到,這意味著順利的話我能勉強趕上。
可是當我上了車,才意識到,我把最重要的采訪資料忘在了旅館裏,而采訪前最多隻剩下半小時,我根本不可能還有多餘的時間回去拿。
也就是說,我隻能臨場發揮。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麼叫“萬念俱灰”。
如果現在我在戰場上,那就是個忘了帶槍的戰士,最後會死多慘,簡直是不言而喻的事。
思及此,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二十二歲這一年,在我學懂為愛情痛哭後,我終於明白何謂為工作痛哭。但這不是所謂的倒黴,而是成長應付的代價。
下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雙腿仍有些發顫。
是的,在掙紮了一路後,我還是決定來這裏。不是來碰運氣,也不是來博同情,而是試試靠自己的能力,最後一搏。盡管除了對方所處的行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采訪的人是誰,這,確實有點可笑。
進了公司,我收起怔忡,對前台小姐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你好,我是《Glamorous》的實習編輯梁樂薇,能否幫忙聯係一下公關部,我們約好了上午十點半在這裏進行采訪。”前台小姐打量了我一眼,非常專業地點頭微笑:“好的,請稍等。”在會客室等待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雖然已極力克製情緒,也在認真整理剛才在車上準備的問題,但當虛掩的門被推開的那刻,我還是聽見了自己狂亂的心跳聲。
“您、您好!”我慌張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鄭重地鞠了一躬,“我是《Glamorous》的實習編輯梁樂薇,今天由我負責采訪您。”“噢?《Glamorous》居然就拿個實習編輯來打發我,池莫還真是傳聞中那樣,從不把人放在眼裏啊。”一瞬間,原本還低著頭的我渾身戰栗,淚水自眼眶中瘋狂湧出,沿著臉頰,泛濫成災。
“裴子煜……裴子煜……”我喃喃著,抬起頭,便看見那張我朝思暮想兩年的臉,此刻,竟真的鮮活地出現在我麵前。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摸摸看,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我在做夢。但我還沒有觸到他的臉,一隻食指已適時地抵住我的額頭,阻止我近身。
“是梁樂薇小姐對吧?我想你大概認錯人了,我的名字叫晏亦非。晏、亦、非。看你的樣子,不會連自己要采訪的對象是誰都不知道,就貿貿然跑過來了吧……這樣的話,我可是真的有點生氣了噢。”眼前的人唇角明明帶著笑意,眼中卻沒有一絲波瀾,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我就那樣呆呆地看著他,漸漸便怔住了——因為他微笑的弧度,和裴子煜一模一樣。
喂,裴子煜,你相信嗎?
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從身高到麵貌,從聲音到微笑。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