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淚的名字(1 / 3)

能為之哭出來的羞恥,都輕如鴻毛。

而隻能為之笑的,才是錐心蝕骨。

1四周極靜。

秘書小姐端來的咖啡已經冷透,我卻一動未動。

裴子煜,不,晏亦非就坐在我麵前,似乎在看我,又似乎沒有,過了很久,他似笑非笑道:“梁小姐,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長得如此嚇人,以至於你都不願意看我一眼。真令人傷心啊。”說著,他又將冷掉的咖啡挪開,重新推了一杯熱茶過來:“既然不喜歡咖啡的話,那茶怎麼樣?不過梁小姐,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你隻有一個小時的采訪時間,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五分鍾。”經他這樣一提,我才惶惶地記起,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可眼下我頭腦一片混沌,別說提問,大概就連話都說不清楚。平複了很久,我才有力氣伸手去接那杯熱茶。手指觸到溫熱的杯身時,我渾身又一震。

晏亦非被我戰戰兢兢的反應逗笑了:“梁小姐真有趣。”我抬頭看他,是要哭出來的表情,他皺皺眉,清冷的眼中漸漸透出幾許不耐:“梁小姐,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但現在,希望你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一句話,如兜頭冷水,將我潑了個透,也將我拽回這可笑的現實。

我咬唇低頭:“對不起,那我們現在開始吧。”從晏亦非公司出來時,我覺得精疲力竭。

我甚至不知道剛才自己問了他些什麼,更別說做任何記錄。可笑的是,晏亦非竟也沒有提出來。

自始至終,他都帶著禮貌、疏離,甚至有些可憐的微笑看我,令我還沒開口,已心亂如麻。

滿腦子隻想到逃。於是,我真的逃了。

稀裏糊塗地熬過半小時,我甚至連電梯都沒等,直接繞到逃生樓梯,拚了命地往樓下跑去。

我是很想回頭的,但我沒有勇氣。若是很想念很想念一個人,你是不敢輕易回頭的。

因為你害怕發現,他其實並沒有在看你。

回到旅館,已是正午。

我發瘋似的抓起昨天遺漏在房間裏的資料,一頁頁地翻,想在混亂中,理清頭緒。

哪怕一點點也好。

好在 Carol 給我的東西裏,關於晏亦非的個人信息非常詳盡,除了近期其他商業雜誌的專訪,報紙上他公司最新的動向,甚至還附上了一張個人照片。

我覺得好笑,又有些想哭,如果一天之前,我能夠及時打開這份資料,那麼現在的我,至少不會這樣狼狽。

或許我還能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問出那個從見到他那一瞬起就烙印心間的疑問:“你……是裴子煜嗎?”但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或許一切都因命運不懷好意,我顫抖著合上資料,拿出手機。是的,有個人,我必須和他取得聯係。因為我有事向他求證。

等我趕回去的時候,已是入夜了。

因為我不能開口向 Carol 請假,無論我此刻正經曆著什麼,我最後的理智告訴我,一個剛入職兩天的員工,是不能做出這樣任性的事的。

所以我苦等到下班,期間整合好網上搜刮來的關於晏亦非的專訪內容,這才趕去火車站。

很多時候,成長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但更多時候,成長也是一件令人無奈的事。

換做兩年前的我,現在一定正死守在裴子煜公司的樓下吧,就像每每做過的那樣,無所畏懼,不顧後果。

但兩年過去了,此刻的我在冷靜下來後,卻清楚地知道,眼下我最該去找的人,不是裴子煜,而是許之行。

許之行今晚剛好有排班,等他結束後出來,我已經累得在快在休息室睡著了。

初夏的晚空中掛著半輪明月,微風從窗外徐徐送進來,算是良辰美景,但這對於我這個奔波了一整天,餓了一整天的人,卻形如虛設。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原本還昏昏沉沉的我陡然間清醒過來。

“許之行!”我站起來。

“嗯?”他看著我“我見到裴子煜了!”一瞬間,我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是喝酒了?在說什麼胡話呢。”許之行走近,伸手摸摸我冰涼的額頭,卻不是責怪的口吻。

我卻哭得更凶了:“你聽我說,我沒有喝酒,我清醒得很,今天我在愷川地產見到裴子煜了!

他還活著!”“樂薇……”許之行的語氣驟然間冷卻下來,“已經兩年了,就算是個夢,也該是醒來的時候了。需要我再說一遍嗎?裴子煜已經死了,不在這個世界了!”我卻置若罔聞:“可是我一直沒有見過他的屍體啊,葬禮的時候也沒有去,對了,他是葬在哪裏來著?南山那一片的墓園,還是哪裏……要不我現在去看看他吧……”說著,我轉身要走,卻被許之行強行扣住雙肩,一動也不能動:“梁樂薇!你現在在發什麼瘋?看看現在幾點了!”“幾點了……”我茫然地重複著他的話,瞬間惱羞成怒,“誰關心現在幾點?我隻想去看看他,對了,光有墓碑是不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現在就去把墳挖開,看看他在不在裏麵,如果他睡得好好的,我就信你的話!”“啪!”一耳光甩在我的臉上。

我捂著臉,看著他,起初的憤怒漸漸消散了,剩下的,隻有苦澀的哀戚:“我求求你……讓我去好不好?”許之行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良久,他將手從我的肩膀移至手腕,死死攥住:“什麼都不要說了,你跟我走,如果你不肯走,沒關係,我總有辦法把你弄走,不信我們試試看!”印象中,這是許之行第一次對我發脾氣,我看著他怒火中燒的表情,眼前又逐漸模糊一片。

而趁著我流淚的空當,許之行已把我拽出警察局,塞進了自己的車裏。

“你冷靜一下,我送你回 C 市。”他替我係好安全帶,對兩眼無神的我說。

我覺得好累,像回到母體的嬰兒,一動也不動,很久,才輕輕地點點頭:“嗯。”許之行將我帶回了他位於 C 市的某套公寓,在這之前,我並不知道他在這裏也有房子。

開門時,他叮囑我:“今晚你在這裏住,現在去洗澡。”我已精疲力竭到無心說話,進了房間,接過他遞來的浴巾,走進浴室。水龍頭打開的刹那,我喪失的理智才隨著水流,一點一滴回到我的身體。

剛才的我,實在是太失態了。摸著尚且紅腫的臉,我的眼淚再度淌出來,許之行現在一定非常討厭我吧。然而出乎意料的,等我從浴室出來,許之行卻已重新換上柔和的表情。

“樂薇,你過來。”他向我招招手,又指了指桌上的冰袋,“先敷敷臉,然後我還有話對你說。”“什麼話?”我將冰袋拿起來,貼在臉上,目光呆滯地看著他。

“關於……子煜的事。”“嗯。”“剛才打你的事,是我衝動了,對不起。但不論你現在的心情怎樣,我都希望你接受現實,好好生活下去。”“嗯。”“……你沒有別的話要說?”“沒有。”我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你放心,從今天以後,我不會再向你求證任何關於他的事了,我會自己看著解決的。畢竟我不能事事依賴你,許大哥……今天的事真是對不起,是我太過分了,希望你能原諒我。”聽罷我的話,許之行怔忡許久,最後卻隻說了句:“你去睡吧。”我聽話地起身,往臥室走去,便又聽見他在身後叫我:“樂薇。”“嗯?”“如果覺得痛的話,就應該盡快鬆手,為什麼連小孩子都明白的事,你卻不懂呢?”“大概因為……我比較笨吧。”我喃喃道,沒有回頭。

2那晚我昏昏沉沉地流著淚,到半夜,總算睡著了。第二天一早,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去編輯部。

十幾歲時為愛情痛不欲生,躺在床上醉生夢死,不去上課的時光再也不會有了。我忽然有點明白歌裏唱的那句話,“含淚去葬花極麻煩,唯獨怨泣血沒時間”。

不是不想,而是沒時間。

不過經過昨晚,我至少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不論裴子煜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許之行都不希望我與他有任何關係了。

看了看桌上許之行留給我,讓我在這裏住下的字條與鑰匙,我並沒有去拿那把鑰匙,而是徑自起身,出了門。

剛到公司,Carol 看我的眼神就有些怪。

我不解地看著她,良久,她或許意識到失態,清清喉,麵無表情道:“記得下午要交專訪的初稿。”我連忙點頭,說好。我當然記得,所以才會走投無路到,在昨天就準備好大堆過去的專訪資料。

一整個上午,我都在提取裏麵有用的信息,想瞞天過海的,做完這份專訪。

我知道這樣不對,但眼下的我,卻沒有更好的辦法。我總不能走到 Carol 的麵前告訴她,對不起,我雖然去采訪了晏亦非,但是我不記得自己問了些什麼吧。

可沒想到我的所作所為會這麼快穿幫,初稿剛上交半小時不到,我就接到池莫的內線電話:“到我辦公室一趟。”我的臉刷一下慘白,看來不用等到三個月,三天,我就可以從這裏滾蛋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我發現池莫背對著我,麵向落地窗,似乎已等待多時。

看見我,他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我默默地坐過去,沒說話。

“梁小姐,”池莫看著我,語調沉穩,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你的稿子我看過了……”說到這裏,他似乎是頓了頓,“我隻是好奇,你是學什麼出身的?”簡曆上明明有寫,但我不能駁斥上司,隻好訥訥道:“中文。”“是嗎?不知道的還會以為你國貿出身呢。專業術語太多,想必借鑒得很辛苦吧。”因為早做過心理準備,我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麵向的讀者是二十到二十八歲的年輕白領女性,雖然往期都主打男明星,這次涉及商界也是我一時興起,想做新的嚐試……但梁小姐,你連自我定位都沒有摸清,更別說為讀者服務,這樣的不專業,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不說話。

見我沒有反應,池莫瞥了我一眼:“你沒有想解釋的?”“沒有。”我搖頭。

“想問的?”“也沒有。”“很好,那我繼續說。簡而言之,我與晏先生已重新約過采訪時間,就在下周。這一次,希望你讓我看見你的誠意。”“我還要再去采訪?!”一時間,我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池莫。

池莫皺了皺眉,用手勢示意我坐下:“有什麼意見嗎?”“……沒有。”我啞口。

“那就好。”他淡然一笑,指指大門,“你可以出去了。”心中明明已是駭浪驚濤,表麵上卻仍要強作鎮靜,我可以感覺到心裏的搖搖欲墜,但我仍堅持,把每一步,踩得很穩。

然而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池莫卻又忽然叫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我回頭看他,目光已沒有焦點。

“Carol 是什麼時候給你資料的?”我有一瞬間愕然,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卻再度打斷我:“沒事,你可以出去了。”那之後的整個下午,我都在掙紮。

我當然很想見裴子煜……又或者他們口中的晏亦非,但現在的我實在沒辦法保證,能將我的思念,我的悔恨,清楚明白地表述給他。

更何況,照上次的情況,他應該很討厭我。而又或許,他已經忘了我。

畢竟他為我受過的傷都是真的,就算沒有傷及大腦,也不能保證他不會跟電影裏寫的那樣,在醒過來的某一天,失去了之前的全部記憶。

思及此,除了難過外,我竟然感到慶幸。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就可以遺忘掉我帶給他的全部傷害,獲得全新的幸福人生。而隻要他希望,我也會心甘情願地從他的生命裏消失。徹底消失。

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眼下的這個晏亦非,究竟是不是裴子煜。

然而我雖然已在心中做好決定,卻沒有想到,會如此快與裴子煜,不,晏亦非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