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淚的名字(2 / 3)

是下班高峰期,公司樓下的公交站人滿為患,我一邊往上一站走著,思忖著能不能有個座位,一邊憂心常住旅館也不是辦法,必須盡快找到房子搬家。

而在不經意間,一輛我曾經見過的那輛捷豹停在了我麵前。

“是梁小姐啊,真巧。”是晏亦非。

我愣在那裏,一瞬間百感交集。

原來那天我沒有眼花,我見到的人真是裴子煜……不,晏亦非。算了,不論他到底是誰,至少那並不是我因思念產生的幻覺。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見我如此反應,晏亦非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去哪裏?”我卻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一時沒有反應。

他似乎變得有些不耐,按了一聲喇叭:“梁小姐,我在跟你說話呢。”我這才回神,看向他:“晏先生……您好。”這個稱呼真不習慣,但我得適應。

“需要我送你一程嗎?”“不用了。”下意識的,我拒絕了他。

晏亦非又瞥我一眼,笑笑沒再說話,同時發動了引擎。

眼見車子要駛離,我突然改了主意,連忙追上去,大喊:“等等!晏先生,等等!那就麻煩你送我了。”“不用那麼大聲,我還沒有耳聾,”晏亦非重新熄火,將車門打開,“上車吧。”一路上,我沒有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這個問題會顯得自作多情也多管閑事,正如他沒有問我,為何報的地址是旅館。

看著他熟悉的側臉,我漸漸有些走神,曾幾何時,那個人也是這樣坐在我的旁邊,跟我說話。

我還記得,他曾用世界上任何人都深情的眼神凝視過我的眼睛,但我卻從沒有當做一回事。

思及此,我不禁有些鼻酸:“晏先生……”“嗯?”“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說罷,我屏息等待著他的答案。

沒想到晏亦非立刻嗤笑一聲:“梁小姐,別拿腦殘當有趣……這種事,怎麼可能。”說著,他意味深長地偏頭看了我一眼,眼中全是諧謔。我霎時間如坐針氈。

見我一臉不自在,晏亦非倒越發顯得坦然,半晌,開口道:“既然這樣,我也有個問題問梁小姐。”“什麼……”我遲疑著,不敢看他。

“看上次和這次的反應,梁小姐是對我有興趣吧?”說話間,他已將車停下,一寸寸湊近,逼視著我的雙眼:“是不是,嗯?”那個“嗯”的尾音剛落,我的臉已慘白一片。

雙唇囁嚅著想說些什麼,晏亦非卻已慢悠悠地抽離,回到原位,是無限體諒的語氣:“是也沒關係,對我有興趣的女孩子太多了,你不用因為被我發現了,就覺得難堪,當然,更不必因此感到負擔。”3接下來一整個星期,我都躲在辦公室裏加班,直到入夜才離開。

因為我害怕走到半路,又遇到那輛捷豹,我知道,以我的本事,是絕對無法對著那張臉,說出一個“不”字的。所以我隻能自欺欺人地躲著。

眼看離池莫所說的采訪時間越來越近,我的焦慮也越來越多,時常在空曠的辦公室,對著電腦屏幕,哭出聲來。

起初隻是抽泣,後來仗著四下無人,索性嚎啕。

我一直以為這是屬於我的秘密,但沒想到再去采訪晏亦非的那天上午,池莫把我叫進了總編室。

“我們雜誌有這麼辛苦,以至於你加班到天黑?”他語氣平淡,我甚至分辨不出他話語中的感情,隻覺得窘迫,拚命搖頭。

“那為什麼保安告訴我,最近總有女孩子加班到哭?”“我不是因為加班哭的。”我覺得這點必須解釋清楚。

“那是什麼?”“私事。”我閉眼,等待著池莫發火。

但他的語調卻比我想象中柔和許多,雖然話語還是一貫的刻薄:“私事的話,更不應該拿到工作的地方哭。我知道采訪重做你有壓力,也知道 Carol 故意推遲了給你資料的時間,但是梁小姐,問題的關鍵還是你肯不肯用心,有沒有能力。Carol 不認同你是正常的,身為一個資深編輯,如果第一天就認同什麼都不會的新手,那才是不客觀,不專業。不要跟喪家犬一樣隻知道哭,我們雜誌還沒倒閉,你也沒有絕症,當初是我堅持選了你,我可不想回頭被副主編笑話我看走了眼,understand?”池莫的一席話像一記重拳,狠狠砸在我心上,沒把我砸暈,卻把我砸清醒了。

我咬牙抬起頭,第一次鄭重而嚴肅地看向他:“池主編,你說的我明白了,我會努力做好這次的采訪,不會讓你再失望的!”從主編室離開時,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仿佛雙臂下有風。像忽然生出了翅膀,比過往任何時候,都充滿勇氣,能夠抬頭挺胸走下去。

按照約定的那樣,我如期趕到晏亦非的地產公司愷川。在公關部員工的指引下,我一路乘電梯上樓,大腦中第一次能夠清晰而完整地呈現出關於這個人的資料。

晏亦非,下半年即將年滿三十,他的愷川在 C 市成立以後僅用了兩年,便躋身同類前五,年底手裏更有兩個大型項目即將啟動。如果一切進展順利,三年之內獨占鼇頭將是沒有任何懸念的事。

當然,我知道,這些過於專業的東西並不是我們讀者所關心的,我們讀者更關心的是這位鑽石王老五先生目前有沒有夫人,平時有些什麼愛好,經常去哪裏消遣,以及,最喜歡的女生類型。

思及此,我深吸口氣,用力推開了會客室的大門——明亮的房間內,所有窗戶都洞開著,陽光肆無忌憚地照進來,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折射出柔和而動魄驚心的光澤。

而這一切,和那個熠熠生輝的男人比,不過是最最平淡的布景。

那個叫晏亦非的男人,在聽見響動後,不急不慢地揚起桀驁的下巴,微微一笑:“又見麵了,梁小姐。”“晏先生,您好。”這一次,我的聲音終於沒有顫抖。因為我明白,無論他是不是裴子煜,現在的我必須要做的,是專注我的采訪。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不可逃避的責任。

值得慶幸的是,這次我雖然做足心理準備而來,晏亦非卻並沒有為難我,甚至連我最司空見慣的言語上的挑逗與揶揄都沒有發生。

整個采訪過程中,幾乎是我問一句,他答一句。

沒有任何拒絕,也沒有一點含糊。

所以隻花了不到半個小時,我提前擬定的問題就問完了,就連最後一個,我覺得他可能會胖揍我的“如果有女朋友,會想跟她在哪裏共度初夜”他都大方回答了我,慶幸中,我不由越發心虛。

這不是晏亦非,至少不是我見過兩次的晏亦非。他一定有什麼別的打算。

果然,我的壞預感很快得到應驗,在我收起記事本的那刻,他優雅地換了個姿勢,半傾著身打量我:“梁小姐,談完公事,我們是不是應該談談私事了。”一句話,徹底打亂我原本還算平靜的心湖。

我極力克製著情緒,抬起頭,以盡量公事公辦的語調答道:“我要趕著回去做稿子。”“可你還沒有回答我上次問題呢。”晏亦非笑著,答非所問。

“……”“隻要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晏亦非的話還沒說完,我卻已忙著起身,朝他重重鞠了一躬:“今天謝謝晏先生肯浪費這麼多寶貴的時間回答我的問題,那麼我先走了,晏先生!”一路奔出會客室,再從逃生樓梯逃走,我駕輕就熟。

站在車來人往的街上大口喘著氣,我不禁苦笑,梁樂薇,你到底在幹嗎?不是要盡管求證他是不是裴子煜麼,為什麼每次都狼狽地逃跑?

也許是無法麵對吧,無法麵對那張臉以如此輕佻的語氣對我說話,更無法麵對,從他眼中看到的自己——我真的隻是個陌生人而已。

4一邊做晏亦非的稿子,我心裏一邊忍不住腹誹,究竟是哪種下三濫的人,才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我“如果有女朋友,會想跟她在哪裏共度初夜”這種問題。

當然更下三濫的可能是我,因為這種問題是我自己設計出來的。

鄰座的阿阮見我一臉糾結,忍不住探過頭拍了我一下:“樂薇?”“嗯?”我不解地抬起頭。

“稿子很難做?”我連連搖頭:“沒有,就是擔心問題尺度會不會太大。”阿阮嗬嗬笑起來:“得了吧,現在讀者就喜歡尺度大,老實說,我以前就是《Glamorous》的忠實粉絲,小姨知道這點,才把我弄進來的。不過我這人沒什麼才能,能近距離瞻仰一下池主編,已經滿足得不得了啦!”原來是池莫的腦殘粉。我無言。

沒想到說完,阿阮又衝我眨巴眨巴眼:“對了,下班和我一起吃飯啊,有事兒跟你商量。”見我一臉茫然,阿阮笑得更盛:“放心,不是壞事!”果然,五點半剛過,阿阮已經打完卡,在門外等我。

見我出來,親昵地挽住我的手臂:“走走走,我們去喝鵝掌湯去。”大熱天喝湯,也虧阿阮想得出來,我一頭黑線,但她這樣熱情,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膽戰心驚地坐上她的 fiat500,我不得不在心裏感歎,這年頭,有錢人的心思還真是難懂!畢竟《Glamorous》的試用期工資大概連她的油費與保養費都不夠。

可不得不說,阿阮的脾氣很好,也沒什麼城府,這大概就是他們那個世界的教養,對這個萬惡的世界,沒有惡意。

稀裏糊塗地想著這些,不多一會兒,已開到地方。

阿阮停好車,招呼我一起往裏走,坐下把菜點了,她才吞吞吐吐講起今天的目的。

原來是想拉我合住。不是合租。

阿阮進了《Glamorous》,寶貝女兒的爸爸自然第一時間選好了公司附近的公寓,可是阿阮從沒獨居過,又怕寂寞,於是第一時間想到了同是新人的我。

“房租你不用擔心,我當然會公私分明地收錢的,就按市內租房均價好了。”“可是……”可那個地段起碼是均價的三倍,我實在頭疼。

“可是什麼呀可是……我又不差錢,兩個人一起還能有個照應,免得我爸找各種理由來煩我。”說著阿阮扮個鬼臉。

她如此誠懇,再推脫就是我做作,更何況我也確實急需找到房子。想了想,我點點頭:“那我盡快收拾好行李搬過去。”從煲湯館出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其實我挺喜歡 C 市的夜晚,霓虹像熱鬧的螢火蟲,一撥撥,一簇簇,寧靜中透著幾分別樣的熱鬧。

阿阮去取車,讓我等她,我也就乖乖站在路邊。

這個時間段,路旁自然停滿了車,我漫不經心地看過去,揣測著車主的模樣,突然間,一輛白色的捷豹闖入我的眼簾。

我整個人都傻住了。心不自覺地狂跳,我六神無主地走上前去,想看清車主的模樣,然而半放下的車窗內,竟然是個女人,還是個挺漂亮的女人,正在往嘴裏送煙。

她不解地看我:“有事?”我意識到失態,連連搖頭,恰好阿阮的車開了過來,我趕緊坐了上去。

我想我一定是魔怔了,否則怎麼會見到一輛相似的車,就傻傻地認定車裏的人,一定是我想的那一個。

無盡的夜中,我悄悄將車窗放下一點,試圖讓風,帶走我眼底快要湧出的淚。

既然已經跟自己約好了不輕易哭,我就要做到言而有信。

當晚回到酒店,我給許之行打了個電話。

仿佛自從那天我留下鑰匙,離開他的公寓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係過。

我知道他心無芥蒂,隻是我在跟自己置氣罷了。但越是這樣,我越是沒勇氣找他。不過作為朋友,我起碼應該告訴他今後的住處。

聽完我的話,許之行忍不住歎了口氣:“既然你堅持不住進去,我也沒有辦法。隻是記得照顧好自己,有什麼記得給我電話。”“當然!”我響亮地答道,笑起來,“許大哥果然最好了!”搬去阿阮位於市中心的公寓安頓好,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初次參與的《Glamorous》便出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