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鐮刀明晃晃的晃呀噯喲
明晃明晃明晃的噯喲
大家努力上山岡
刀兒快,穀兒黃……
秋天的陝北的山頭,那些種了糧食的山頭是隻有大膽的畫家才能創造出的傑作,它大塊地塗著不同的、分明的顏色,紫、黃、赭、暗綠。它掃著長的、平淡的、簡單的線條,它不以纖麗取好,不旖旎溫柔,不使人吟味玩賞,它隻有一種氣魄,厚重、雄偉、遼闊,使你感染著這爽朗的季節,使你浸溶在裏麵,不須人讚賞,無言的會心就夠了。
中午在山上吃了帶來的飯。在家燒飯的同學,抬著水送上山來,本來是來慰勞山上的人的,可是他們那副氣喘汗流的樣子,倒被包圍在一片道謝聲中。
飯後一點鍾的休息裏,散開了躺著的人都拿起一本書來了,大家都記得生產與學習的結合,誰也不願意做一個落伍者,三天後還有一個討論會呢。
下午的空氣,更為熱鬧了,大家都想早一點回去,因為好些組都要準備中秋的晚會呢。指導員過來了,傳述著四支(指第四支部,也就是一班)的成績。四支雖說是生手,可是他們有真的骨幹,他們工人同誌多些,他們的任務已經快完成了。
到三點半鍾的時候,三支(第三支部)也收工了。凱旋式的,倒挑著幾件衣裳,提著空壺空桶,一點也不感到腳步的遲重,倒顯得有些輕飄之感地唱著歌走回來了。也有些同誌,走不動,掉在後邊,吃力地慢慢地走,同組的人便拿著東西陪著他閑談。
橋已經修好了,卻還有人從水中走回去,這時水不冷了,而人卻需要洗滌。
大家鼓著餘勇,又消滅了晚飯的一頓肉。因為勞累了一天,吃飯時反而更興奮,大家嘈嘈雜雜地笑著鬧著。
吃過晚飯,有的上街買開晚會吃的東西去了。因為晚上不上自習,所以也有人到兩個大學(抗大和女大)找朋友去玩,也有上南門外去看戲的,聽說民眾劇團又演《查路條》。因此學校裏倒顯得安靜了。
薇底什麼地方也沒有去,洗過澡的身體,又疲乏又舒服,她懶懶地躺在炕上,隨意翻著一本小說。劉素也躺在旁邊拿著一本《中國婦女》,卻沒有看,她在看薇底的曬得通紅的然而卻非常安詳的麵孔。她想著她的曆史,薇底在生命的途程上,是隻有比她有更多的坎坷,然而她為什麼顯得卻更單純、愉快、堅定呢?人是應該明朗的,陰暗是不可愛的。她以為她更愛起薇底來了。她忍不住要去擾亂她了:
“薇底!我記得你說過,愉快是一種美德。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懂了,愉快是一種美德。”
“你為什麼又想到這句話了呢?”薇底丟開書,用著甜的眼光撫摩著有點瘦削、有點斑紋的麵孔。
“因為你是那麼愉快,使我摸不清,薇底,一切生活的困惱,似乎從沒有影響到你似的,你是在什麼地方養成這一種心情的?”
“你以為我都是這樣的嗎?我從前憂愁得很呢,是一個不快樂的人呢。自從來到這裏,精神上得到解放,學習工作都能由我發展,我不必怕什麼人,敢說敢為,集體的生活於我很相宜。我雖說很渺小,卻感到我的生存。我還能不快樂麼?我對你倒是另一種感覺,我常常拿你來勉勵我自己,我想,要是我的身體也像劉素一樣,我能像她那麼努力麼?”一種憐惜與愛慕,很自然地從她眼中流露出來。
也許劉素還打算向她訴說的,這時卻又沒有那種需要,她隻詳細地詢問著收割的情形。薇底也問著廚房裏的工作,她告訴她今天中午的洋芋,同學們都說好吃極了,晚上的肉也極使大家滿意。
月亮照到炕上來了,他們還在談著收割的事,她們還在考慮、計劃、擔心。別的一切的事,都不在她們心上。
薇底的小幹部買了許多好吃的東西回來了。他們與他們的鄰組合開一個晚會,他來叫薇底。薇底歡愉地從炕上跳起來用了一種小兒得餅的心情哼著一個剛學會的小調,而且搖著劉素:“我要你參加我們的晚會。”
劉素躊躇了一下,愉快地翻過身來了。
灑滿了月光的院子裏,一團一團的人圍坐著,不倦地談著鬧著,他們忘記了一天的辛苦,也忘記了又將來到的第二個辛苦的一天。直到吹過了熄燈號才不得已地互相道別,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學校又回複到原始似的寂靜,孤零零的圓月懸掛在高空,遠近的山上不時有幾聲狼叫,或是狐狸的叫聲。宇宙在等著,等著太陽出來,等著太陽出來後的明麗的山川,和在山川中一切生命的騷動啊!
1939年秋天,延安馬列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