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是十八個人,在一排長張步清的領導下據守在離彈藥庫不遠的一個土丘後邊,他們掩護著大隊的退卻,掩護著搬運彈藥的一小部分臨時組成的運輸隊。他們是前一天下午攻入這青國縣的,是一一五師的教三旅的一部分,任務也隻要占領彈藥庫,搬取彈藥,搗毀庫房。於是駐在新浦(東海東)的敵偽軍,便開來了一千多,汽車二十餘輛,炮三門。主力隊伍以任務完成,自動撤退,但這擔任掩護的十八個人在來不及退走的時候被敵人的一部分(約三四百人)包圍住了。張步清率領著他們衝鋒突圍,他大聲呼喊:
“同誌們!我們掩護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敵人已經無法追蹤我們的隊伍了。現在我們新的任務是保存我們自己。我們要在死裏求生。同誌們!勇敢的衝呀!”
但幾次都失敗。到黃昏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再剩一顆子彈。已經隻剩下十個人(雖說敵人死傷五十餘),而且一排長已經帶了三處花,歪在那裏不能動,靠在他旁邊的是受傷更重的二班長。
死的黑影跟著黃昏襲來,他們靠得更攏,計議著,等著排長下命令。
“現在,排長,我們應該大家一道死,我們不能留下一個人給敵人抓去,我們的大隊還不能十分安全,他們的方向和虛實,我們全知道。我隻敢擔保我自己,我是不會吐露一點秘密的。”原飛友這樣提議,他是輕機關槍班長,一個共產黨員。
“不,你們應該設法活著,現在還不到最後犧牲的時候。卸掉槍上的零件,這是我們八路軍的槍,不能讓敵人拿去!”
八個人無聲的拆毀機槍和步槍。
“到老百姓家中藏起來,換上便衣,趁夜晚跑回去,不要替八路軍丟臉。我們都是窮苦人,我們要擁護共產黨,日本法西斯是我們的死對頭。這把刺刀給你,二班長,我們是走不動了的,不要累著同誌們,我們做個伴,一道死在這裏,和我們的八個同誌一起,我們的犧牲是光榮的!你們活著的趕快走吧,祝你們勝利……”
八個人說不出一句話,心裏梗著個東西,望著倒下去的兩個戰友。
“一定要替你們報仇!”是誰喊了。
“走吧,同誌們!分開!”
八個黑影急速的向土丘後邊溜下,沒入附近的密集的一片民房。
午夜的時候,八個人又被集合在一處了。野外是無比的寧靜,夜風很清涼,螢火蟲在帶有露水的草叢間飛竄,四處都輕輕地透露著生的氣息,然而他們八個人卻正被日偽軍押著,忍受各種刑罰,死緊緊的包圍著他們。剛剛挨了很重的鐵棍藤條的抽擊,有的背破了,有的腿瘸了,有的被皮鞋踩去了腳趾。他們沒有歎息,忘記了餓,忘記了痛楚,憤恨填滿了胸懷,幾個人緊緊挨在一起,聽著室外的鬧嚷。
“他們喚狗去了,你們聽到麼?”李無元壓低了聲音。
“是的。我們橫豎隻有一條命,由他們擺布去,多少同誌死在我們前邊了。記住排長臨死前的囑咐,我們活著是勇敢的戰士,死,是光榮的犧牲。”原飛友時時都在鼓勵大家。
“媽的格×,咱們一天一夜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還要喂狗,狗×的……”何北生因為好罵人,所以被打得最厲害,他幾乎一動也不能動。
當兵的人誰還怕死呢,可是熬受各種刑罰,連死都求不到的日子是不容易過的。他們關在這裏整整兩天,連一口水也沒有喝過,卻一天幾次鞭打。有時那幾個看守的日兵高興了,便放出幾隻惡狗來撲咬他們;看他們同狗相撲,看他們跳躍著那受傷的身體,和飛舞著那被狗撕爛了的破衣,看他們瘋狂似地吼叫和咒罵,漢奸們也圍上來觀看,感到莫大的興趣。而老百姓便全走開,俯著沉重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