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烏素之魂(2 / 2)

所以,沒有上過一天學的石光銀,兩次被邀請到聯合國防治荒漠化大會上講演,介紹造林治沙的經驗。二〇〇二年,先被“國際名人協會”評選為“國際跨世紀人才”;後被聯合國糧農組織授予“世界優秀林農獎”(即“拉奧博士獎”)。設若是其他行業的時尚人物,獲得了這樣的國際榮譽,還不得鬧騰得家喻戶曉?這也正暴露了當今媒體時代在精神上有塊沙漠,忽略了真正的時尚。而石光銀從一降生就麵對沙子,大漠曆練了他的精神、他的定力,無論是榮譽,還是人世間最大的痛苦,都不可能讓他迷失,讓他頹喪。他在治沙上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唯一的兒子石戰軍,一條三十四歲的壯漢,在急急忙忙去買澆樹苗的水管時遭遇車禍喪生。人們不是都愛說“好人有好報”嗎?

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沒人知道石光銀是怎樣化解了這巨大的苦痛,也沒人聽到他說過一句怨天尤人的話。恐怕他心裏早就清楚得很,治理毛烏素不是一代、兩代人就能完成的,恐怕死一兩個人也是正常的事。當初既然是自己挑頭,就得由自己承擔全部後果。曆盡天磨成鐵漢,他隻要有點閑工夫,就願意鑽進自己親手栽種的森林裏,聽著樹葉被風吹動,發出嘩啦啦啦的響聲……對他來說這才是世界上最美妙動心的音樂。命運已經給了他最豐厚的回報,在這時候就連他也相信“老天是有眼的”——這才是毛烏素人該有的大自然。一向不愛多說話的石光銀,卻多次向家人和親友們重複過一句相同的話:“我活著就是種林子,死了將林子交給國家。”

他一如既往的淡定、堅韌,猶如毛烏素沙漠裏一束聖潔的光。其實,石光銀並不孤單,在毛烏素治沙有了大成就的還有幾個人。生活在遠處另一個沙窩裏的牛玉勤,有著跟石光銀大致相同的經曆,丈夫因治沙積老成疾,中年早逝。她獨自一人撫養孩子,照顧因患精神病常年神智不清的婆婆,還要像男人一樣治沙,或者幹脆說像牛一樣勤勞無怨。因為她懂得一個道理,怨人的窮,怨天怪地的沒誌氣。周圍的人都說:“這個婆姨生生是用淚水和汗水把一棵棵樹苗給澆活了!”到她六十歲的時候,已經造林治沙十一萬畝。常年累月的難以想象的勞苦和艱難,並沒有摧毀她柔媚而豐富的情感世界,為了表達對丈夫張加旺的思念,把自己投資興建的小學取名“旺勤小學”;把育苗基地叫做“加玉林場”;將自修的沙漠公路命名“望青路”——走在這條路上就能望見青山綠水。這是她的夢想。而所有治沙人,心裏都有個夢。

實際上隻要治住沙子,其他就都好辦了。治理前沙窩裏寸草不生,樹一栽起來,林子一成氣候,各種綠色植物就會自生自長,遍地蔓延。有了防護林的沙地也很容易改造成草場和莊稼地,不然毛烏素這個大沙窩裏怎麼能成為現在的“中國土豆之鄉”?漸漸地綠色食品加工廠辦起來了,養殖場建起來了,藥材種植基地形成了……石光銀們摸索出了林、農、牧、藥多業並舉的路數。他實現了自己當初的諾言,讓周圍的數百家農民都脫貧了,可他的家裏,一年到頭每天隻吃一種“和菜飯”:將菜、米、麵、鹽一起煮,菜飯合一。隻在過年和有應酬的時候才會放點肉,或包頓餃子。他和家人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而他的林子和那些企業估算起來,至少值幾千萬,他為啥還要這般苛待自己?他說:“我還欠著銀行三百多萬的貸款,哪有條件享福。”沙漠裏的樹是隻能種不能砍的,這就是老百姓常說的,富了林子,窮了造林人。石光銀說:“不管我種多少樹,辦多少經濟實體,都不是為了個人賺錢。我要錢幹啥?還不是為了治沙,為了再多種樹。”

麵對石光銀這樣一條錚錚鐵漢,精神上會感到健旺、暢達,對毛烏素和沙漠裏的人,生出一種信心和希望。他們是沙漠的魂,是毛烏素的膽。據說毛烏素裏的定邊縣名,原是北宋文學大家歐陽修所賜。而石光銀們,用自己命運證明,定邊隻有定住沙,才能定住綠;定住綠才能定住魂,定住魂才能定邊——“底定邊疆”!

二〇一〇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