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過了街,她到了人行道上,又曳著腳步慢慢地走。如果她死了,她就用不到擔心要每晚把她的報紙全賣完了——因為如果賣不完,她的賺頭就一部分白送了!那時她會不再感到疲勞,不會像此刻一樣地喘不過氣來,不會再捱寒冷,這陰毒、固執,而且隻在她躲到地底鐵道站時才會放過她的寒冷。
到了西火車站的那一站,她才走了進去。那些天失業的人們,貧窮的人們,那些害怕寒冷而沒有錢去克服它的人們,像她一樣地群集到地底鐵道站來。在那裏,他們是一些黑色、沉重的悲哀的鳥兒,而他們的每日的遷徙使他們每人花十四個銅子兒。
老婦人在那吹送著一片酸味的風的甬道上得得地走著,接著便走到月台上。一陣溫暖的空氣撲上她的臉兒來,光線使她瞬著眼睛。“這裏好,就像在咖啡店裏一樣。”老婦人喃喃地說。她又有生意了,有人在叫她。在地底,人們感到厭煩,於是,在等待地道的電車的時候,有些人就買一份報紙,可以知道一點世界各地的新聞。
老婦人不知道她自己的報紙上說點什麼。在打仗的時候,為了她的兒子,她是讀報的。她知道人們有時搶著買報;於是她起了好奇心,想知道為了什麼,於是她知道一個內閣倒了,或是一個名人被暗殺了,或是什麼地方在打仗。是的,死人,犯罪,醜聞,還有戰爭,這就是她的報紙所講的事。兩年或甚至三年以來,她已不再需要讀它們了。它們是登滿了相片,而當她拭幹淨了她的大眼鏡的時候,世界上所發生的事便跳到她眼前來了;她看見兵士列隊走過,還有兵士,包圍在火焰中的船隻,就好像置身於電影院裏一樣——她是從來不進電影院的。今晚是世界上沒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的一晚,大概是這樣吧,否則便是人們已厭倦了。因為老婦人不能將她的報紙脫手,臂下怕還要剩下一包!然而,她很希望快快回家去直躺在床上。在她的小生意不錯的那些日子,她是不必像地底鐵道的那些職員一樣要等“掃地打烊”的。啊!今天晚上,又是要弄到一點鍾了。
“最後新聞……”
一輛從地道穿出來的電車的隆隆聲掩住了她的聲音。乘客趕上去又推撞她。她又來往走著,在月台上踱著,走在人家前麵,走在人家後麵,老是肚子貼著那個背囊,手裏拿著幾份報,向走過來的人轉過眼去,向他投出一道悲哀的目光。這有點像帶著自己的貧困的過去在兜賣身體——而在這樣的時候,在那些大街上,一些婦女也正在無歡地踱來踱去兜客人。這一切,無非是為了要生活,要艱苦地過日子,要從有的壓榨你,有的欺騙你的人們那裏搶活命。而這個向她的報紙望了一眼的人,他難道不可以買一份嗎?這不過是五個銅子,小夥子!
老婦人喃喃地不滿著。她在長凳上坐了下來,背貼著一個活動的東西——在那一麵,有一個人睡在那裏,裹著一件綠慘慘的長大氅。她是那樣地疲倦。那個好幾天以來在“她的月台”上轉來轉去,想在那裏賣報紙的神氣像吉卜賽人的小女孩子,她會看她出現,而自己卻一動也不動,就是一個巡警突然跑來,她也還是會一動不動的。她的眼皮合了下來。接著她突然醒過來,她聽到了一種很響的聲音。就在旁邊,在長凳上,一個人在那裏吹喇叭,而在他前麵,是圍了一圈人。他吹了一個軍號,接著又吹《海上的兒郎》的複唱調。這是一個狂人,或是一個不幸的人,老婦人想著。她使了一個勁兒,站了起來。
“《自由報》……《巴黎……》”
嘴唇裏已吐不出聲音來了。乘客們聽著這快樂的音樂,卻並不聽老婦人的那種嘎音,今天晚上完蛋了!因為剛有一輛電車開到,她就上車去,坐下來。她被帶了去,被搖擺著。她的目光一直盯住她的鼓起的背囊。但是一切都沒有關係,她隻有一個願望:睡覺。她在一片煙霧中看見那些乘客,她正在夢想,忽然有人拍了她一下肩膀。一個買主,這壞日子的最後一個買主!啊!要是這能夠算是真正最後的一個就好了……
她又到了露天之中,到了一個在陰暗中是青色,在街燈周圍是棕黃色的冷清清的廣場上。她沿著小路走過去,踏著更穩定的步子,好像在這黑暗之中有一片光亮為她而現出來似的。她可不是又要找到她的“家”嗎?一個真正的存在嗎?她進了一個大門,走到一個暗黑,發臭,冰冷的樓梯口去;樓梯級已破舊了,但還是太高。老婦人住在四層樓。在達到她的那一層樓,她就非得停下來喘氣不可。摸索著,她開了門,摸索著,她在桌子上找一盒火柴,劃了一根,拿起她的煤油燈。
現在,她的房間從黑夜之中浮現出來了,狹窄,擁擠,其中寒冷像在街上一樣地徘徊著。她隻在結冰的日子才點她的煤油大爐。活動會暖和的,我們活動一下吧!於是老婦人除下她的帽子,脫了她的大氅,歎息著把她的背囊丟在桌上,於是自由地挺直了身子。她的晚餐呢,她是在出去以前就預備好了的,她隻要在火酒爐上熱一熱就是了。這是很快就弄得好的!隻是今天呢,她卻慢吞吞地,她所渴望著的,是睡眠,安息,遺忘。從前……
她攤開她的報紙來。
“啊,天呀,這樣多的回票。”
桌子上是攤滿了。它們是在那裏,帶著它們的可怕的圖片,它們的實在是威脅的標題,它們的引誘和它們的呼喊,於是她突然憎惡它們,憎惡起這些甚至不能再容她生活,這些通報她一個對於老年人無情的時候將要到來的報紙。把這一切都燒了吧,燒了吧!在她的被油墨所沾黑的,皺裂,幹燥的手中,在她的從前洗衣衫的手中,她捏皺那些報紙。
當你在一生之中領略過那最沒有出息的工作,領略過一種除了那獨自盡此一生的房間的淒暗而赤裸的前途以外什麼別的也沒有給你過的工作的時候,你就會起反抗,你就會在黑夜之中尋求你的不幸的負責者們,而那老婦人,她相信認出了這些人,而在其中的幾個人身上報仇——他們的照片是在她的報紙上高傲地登載著。髒紙頭,她用來捏成一個巨大的球,做了一個野蠻的動作,丟到空虛中去。
“什麼,我怎樣了?”她格格地說,“是發熱嗎?”
突然,她是沮喪,沉默,安命了。她計算了一下她的報錢,接著她便慢吞吞地走到她的床邊去。她想,在那些窮人,賣報還是一個可以做做的行業。但是,現在窮人太多了,報販太多了,其中的那些年輕的,不久就會看見赤貧來到他們路上了。有些日子,她碰到他們的時候就生氣,她咒罵他們。從今以後呢,他們會占據了她的那個角隅,把她從工作和生活中解放出來吧。
被單發著光,潔白而柔軟,十分光滑。於是,老婦人向她四周望著:收拾幹淨了的桌子,各種東西——舊了,但卻有用的東西——都擺得好好的房間。她的家決不是亂七八糟的。一切都井井有序。洗臉,洗手,洗去巴黎的肮髒和氣味嗎?啊!明天吧,睡了吧。但是老婦人卻喊了一聲。你瞧,她糊塗了,她忘記放一份報在皮戈老媽媽門口的地毯下麵了,那份報是在她的鄰居醒來的時候就可以拿到的。
“我頭腦到哪裏去了?”她又這樣說,一邊用手摸著她的發梢的前額。在她的頭腦裏,有著鉛塊,有時是空虛,好像產生了什麼新鮮,陌生,可怕的事似的。老婦人打了一個寒噤。兩天以來,她總是頭腦不清,她曳著她的腿,好像曳著一件沉重的東西。
“難道我要生病了嗎?”她用一種沒有高低的聲音說,“啊!我要去把我的鑰匙放在報紙裏,塞到那門前的地毯下麵去。”
不論什麼事發生,在早上,皮戈老媽媽總會找到那個鑰匙而進來看她的朋友。她熄了燈。接著用了散漫的動作,脫下衣服,並不完全脫了,免得長夜的寒冷把她凍僵。再使點勁兒爬上床去,伸直身體,縮在被窩裏,接著,她就不再動了。最後一次,老婦人思忖著:在黑暗之中,她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像劃過,她所貼住擺報攤的那副巴黎地圖,那個地底鐵道站的月台——在那裏,她踱著,走著,像一個流浪的猶太人。當她還是孩子的時候,人們便是用著這種故事騙她睡覺的,因為她也有過一個童年啊!叫賣著晚報的流浪的猶太人。滿滿地,她的思想,她的想念,她的記憶,在她看起來都好像是屬於一個遼遠的,殘酷到不能成為理想的生活的了;而和她進入這奇異的睡眠同時,她踏進了一個解脫了寒冷,工作,饑餓,也解脫了世人的世界,一個真正的生活所從而開始的世界。
(二)西班牙作品翻譯
提莫尼
伊巴涅斯
一
在伐朗西亞的整個平原上,從古萊拉到刹公特,沒有一個村莊上的人不認識他。
他的風笛聲一起,孩子們便連蹦帶跳地跑過來,婦女們高興地你喊著我,我喊著你,男子們也離開了酒店。
於是他便鼓起雙頰,眼睛漠然地瞪視著天空,在以偶像般的漠不關心的態度來接受的喝彩聲中,毫不放鬆地吹將起來。他的那支完全裂開了的舊風笛,也和他一起分享大眾的讚賞:這支風笛隻要不滾落在草堆中或小酒店的桌子底下,人們便看見它老是在他的腋下,就像老天爺在過度的音樂癖中給他多創造了一個新的肢體。
婦女們起先嘲笑著這無賴漢,最後覺得他是美好的了。高大,強壯,圓圓的頭顱,高高的額角,短短的頭發,驕傲地彎曲著的鼻子,使人看了他的平靜而又莊嚴的臉,不由得會想起古羅馬的貴族來:當然不是在風俗純樸時代的,像斯巴達人一樣地生活著,還在馬爾斯競技場上鍛煉體格的羅馬貴族,而是那些衰頹時期的,由於狂飲大嚼而損壞了種族遺傳的美點的羅馬貴族。
提莫尼是一個酒徒:他的驚人的天才是很出名的(因此他得到了“提莫尼”提莫尼(Dimoni):此名是從demonio(魔鬼)一字變化出來,用作一個音樂家的綽號,說他奏樂之妙,如被魔法。——譯者注。這個綽號),可是他的可怕的酗酒卻更加出名。
他在一切喜慶場合中都是有份兒的。人們老是看見他靜悄悄地來到,昂著頭,將風笛挾在腋下,後麵跟著一個小鼓手——一個從路上拾來的頑童——他的後腦上的頭發已經光禿禿了,因為隻要他打鼓稍微打錯一點,提莫尼就毫不留情地拔他的頭發。等到這個頑童厭倦了這種生活而離開他的師傅,他已經跟他的師傅一樣變成了一個酒徒。
提莫尼當然是省裏最好的風笛手,可是他一踏進村莊,你就得看守著他,用木棒去威嚇他,非等迎神賽會結束不準他進酒店去;或者,假如你拗不過他,你便跟著他,這樣可以製止他每次伸出手來搶那尖嘴小酒壺傾壺而飲的手臂。這一切的預防往往是無效的;因為事情不止一次了,當提莫尼在教會的旗幟之前挺身嚴肅地走著的時候,他會在小酒店的橄欖樹枝前突然吹起《皇家進行曲》來,衝破了主保聖人主保聖人:是天主教裏保護某一地區的守護神。——譯者注。的像回寺院時的悲哀的De ProfundisDe Profundis:是為死者祈禱的哀歌。——譯者注。,來引壞那些信徒。
這個改變不好的流浪人的自由散漫作風卻很得人們的歡心。一大群兒童翻著筋鬥擁在他周圍。那些老孩子取笑他在總司鐸的十字架前行走時的那副神氣;他們遠遠地拿一杯酒給他看,他總用一種狡猾的shan眼來回答這種盛情,這種shan眼似乎在說:留著“等會兒”來喝。
這“等會兒”在提莫尼是一個好時光,因為那時賽會已經完畢,他已從一切監視中解放出來,最後可以享受他的自由了。他大模大樣地坐在酒店裏,在漆成暗紅顏色的小桶邊,在鉛皮桌子間。他快樂地聞嗅著在櫃台上很髒的木棚後麵放著的油,大蒜,鰵魚,油煎沙丁魚的香味,貪饞地看著掛在梁上的一串串的香腸,一串串停著蒼蠅的熏過的臘腸,還有灌腸和那些灑著粗紅胡椒粉的火腿。
酒店女主人對於一個有那樣多的讚賞者跟著他,使她斟酒都忙不過來的主顧是十分歡迎的。一股很濃的粗羊毛和汗水的氣味散布在空氣中,而且在冒著黑煙的煤油燈的光線裏,人們可以看見有很大的一大堆人:有的坐在矮凳上,有的蹲在地上,用有力的手掌托著他們的似乎要笑脫了骱的大下巴。
大眾的目光都盯在提莫尼的身上:“老婆子!吹個老婆子!”於是他便用風笛模仿起兩個老婦人的帶著鼻音的對話來;他吹得那麼滑稽,使得笑聲不絕地震動著牆壁,把鄰院的馬也驚得嘶鳴起來,湊合這一場喧鬧。
人們隨後要求他模仿“醉女”,那個從這村走到那村,出賣手帕,而將她的收入都花在燒酒上的“一無所有”的女子。最有趣的乃是她逢場必到,而且第一個爆發出笑來的也總是她。
滑稽節目完畢以後,提莫尼便在他的沉默而驚服的群眾麵前任意地吹弄,模仿著瓦雀的啁啾聲,微風下麥子的低語聲,遙遠的鍾鳴聲,以及他前一夜酒醉之後不知怎樣竟睡在曠野裏,當下午醒來時,一切打動他的想象力的聲音。
這個天才的流浪人是一個沉默的人,他從來不談起他自己。人們隻有從大眾的傳聞中知道他是倍尼各法爾人,他在那兒有一所破屋子,因為連四個銅子的價錢都沒有人肯出,他還將那所破屋子保留著沒賣掉;人們還知道他在幾年中喝完了他母親的遺產:兩條驢子,一輛貨車和六塊地。工作呢?完全用不著!在有風笛的日子裏,他是永不會缺少麵包的!當賽會完畢,吹過樂器又喝了一個通夜後,他便像一堆爛泥似的倒在酒店角落裏,或是在田野中的一堆幹草上;他睡得像一個王子一樣;而且他的無賴的小鼓手,也喝得像他一樣地醉,像一頭好狗似的睡在他腳邊。
二
從來沒有人知道那遇合是怎樣發生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的確有這麼回事。一個晚上,這兩個漂泊在酒精的煙霧中的星宿,提莫尼和那醉女遇到一塊了……
他們的酒徒的友情最後變成了愛情,於是他們便將自己的幸福藏到倍尼各法爾那座破舊的屋子裏去;那裏他們在夜間貼地而臥,他們從長著野草的屋頂的破洞中窺望著星星在狡猾地眨眼。大風雨的夜間,他們不得不逃避了,像在曠野上似的,他們給雨從這個房間趕到那個房間,最後才在牲口棚裏找到一個小小的角落,在塵埃和蛛網之間,產生了他們的愛情的春天。
從兒童時代起,提莫尼隻愛酒和他的風笛;忽然到了二十八歲的時候,他失去了沒有感覺的酒徒所特有的操守,在那醉女,在那個可怕而肮髒的,雖然被燃燒著她的酒精弄得又幹又黑,卻像一條緊張的琴弦般地熱情而顫動的醜婦人的懷中,嚐到了從前沒有嚐過的樂趣!他們從此不離開了;在大路上,他們也純樸地像狗一樣公然互相撫愛著;而且有好多次,他們到舉行賽會的村莊去的時候,他們逃到田野裏,恰巧在那緊要關頭,被幾個車夫所瞥見而圍繞著他們狂呼大笑起來。酒和愛情養胖了提莫尼;他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幹淨而滿意地在那醉女的身邊走著。可是她呢,卻越來越幹,越來越黑了,一心隻想著服侍他,到處伴著他。人們甚至看見她在迎神賽會的行列前也在他的身邊;她不怕冷言冷語,她向著所有的婦女射出敵對的眼光。
有一天,在一個迎神賽會中,人們看見醉女的肚子大了,他們不禁笑倒了。提莫尼凱旋似地走著,昂著頭,風笛高高矗起,像一個極大的鼻子;在他的身邊,頑童打著鼓,在另一邊,醉女得意洋洋地腆著肚子蹣跚著,她那很大的肚子就像第二麵小鼓;大肚子的重量使她行走緩慢,還使她步履踉蹌,而且她的裙子也不敬地往前翹了起來,露出了她那雙舊鞋子裏擺動著的腫脹的腳,和兩條漆黑、幹瘦而又肮髒的腿,正像一副打動著的鼓槌。
這是一件醜事,一件瀆神的事!……村莊裏的教士勸告這位音樂家道:
“可是,大魔鬼,既然這個女流氓甚至在迎神賽會中也固執著要跟你一起走,你們至少也得結個婚吧。我們可以負責供給你必要的證書。”
他嘴裏老是說著“是”,可是心裏卻給它個置之不理。結婚!那才滑稽呢!大夥兒見了可要笑壞了!不行,還是維持老樣子吧。
隨他怎樣頑固,人們總不把他從賽會中除名,因為他是本地最好的,又是取價最低廉的風笛手;可是人們卻剝奪了他的一切與職業有關的光榮:人家不準他再在教堂執事的桌上進食了,也不準他再領聖體,還禁止他們這一對邪教的男女走進教堂。
三
醉女沒有做成母親。人們得從她的發燒的肚子裏把嬰兒一塊塊地取出來;隨後那可憐的不幸者便在提莫尼的驚恐的眼前死去。他看著她既沒有痛苦,也沒有痙攣地死去,不知道自己的伴侶是永遠地去了呢或者隻是剛睡著了,如同空酒瓶滾在她腳邊的時候一樣。
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倍尼各法爾的那些好管閑事的婦女都聚集在那所破屋門前,遠遠地觀望那躺在窮人的棺材裏的醉女和那在她旁邊的,蹲在地上號哭著,像一頭沉鬱的牛似的低倒了頭的提莫尼。
村莊上任何人都不屑進去。在死人的家裏隻看見六個提莫尼的朋友——衣服襤褸的乞丐,像他一樣的酒鬼,還有那個倍尼各法爾的掘墓工人。
他們守著死人過夜,每隔兩點鍾輪流著去敲酒店的門,盛滿一個很大的酒器。當陽光從屋頂的裂縫照進來的時候,他們一齊在死人的周圍醒了過來,大家都直挺在地上,正像他們在禮拜日的夜間從酒店出來倒臥在草堆上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