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讀懂了他的表情,他沒有拒絕,那就代表他接受了吳莎莎的感情。
從此之後,她再沒有和穆山說過一句話。她就是這麼一個決絕的人,愛也決絕,恨也決絕。
青雪還對我說:這些年,她的朋友都有了或優秀,或體貼,或帥氣的老公,而她還是一個人。她身邊不是沒有好男人,謝煒就很好,他從大學時開始追求她,到現在已經整整追了她六年了。
他不止一次問她:“你到底想要找個什麼樣的男人?”
每次她聽到這個問題,腦子裏想起的還是她畫筆下那個帥氣幹淨的少年。
這麼多年,她很努力,參加各種校園活動,鍛煉自己的能力,她學會化妝,把自己打扮得像吳莎莎一樣青春靚麗,她以為自己變得更好,等到穆山和吳莎莎分手的時候,她會成為他最好的選擇。
她每天都在為事業拚搏,為了保持身材去健身,為了讓自己年輕靚麗,學會了保養自己,遇到再難的事情都要讓自己保持心情舒暢。她所有的努力都隻是為了有一天,不再輸給吳莎莎。
然而,八年的時間,換來她的成長。她已經不再是青春年華裏撫著傷口哭泣的小女生,但她還是固執地相信,穆山和吳莎莎會分手的,一定會分手。
想不到,他們已經結了婚,還有了孩子。
(6)
昨天,青雪見到了穆山。
我也看見了他們。
穆山是來陪吳莎莎來做產前檢查的,他小心翼翼地扶著吳莎莎圓潤的身體,滿臉欣喜與期待。而青雪早已被藥物侵蝕得骨瘦如柴,精神萎靡,眉眼間黯淡無光。
在B超檢查室的門口,青雪看見穆山和吳莎莎,手中的檢查單從她的指間滑落。她的世界好像一刹那間都亂了,就像滿地淩亂的紙張,怎麼整理,也理不回原來的順序。
穆山看見她,愣了一下,便快步走過來,幫她拾起幾張檢查結果。目光觸及了上麵的文字,他驚得全身一僵,抬頭看向青雪含淚的眼。
她急忙俯下身從他手中拿走檢查單,淚珠落下,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她看清了眼前的穆山。
穆山有些胖了,曾經清俊的臉上多了歲月的痕跡,眼角已有了明顯的魚尾紋,眼神也不似十八歲時的純淨美好。
他看著她,許久才輕輕歎了一聲:“好久不見。”
她笑著回答:“是啊,今天真巧啊!你變了很多。”
“是啊,八年了,人都會變。”
“……”
青雪來不及多說一句話,吳莎莎走過來,滿臉堆笑地驚呼:“沈青雪?真的是你呀?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我差點認不出你了。”
青雪說:“吳莎莎,你倒是一點都沒變,還像以前一樣漂亮。”
“算了吧,你看我胖的……”她刻意指了指自己的隆起的小腹,一臉幸福,與青雪臉上勉強的苦笑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番虛假的寒暄,吳莎莎又問青雪:“你怎麼在醫院,病了嗎?”
她抬頭,看一眼仍在震驚中無法回神的穆山,笑著答:“沒事的,死不了!”
之後,她扶著牆壁,與穆山擦肩而過。
青雪說,她很多次在夢中遇見過穆山,夢中的他們像電視偶像劇中演繹的一樣,慢慢地走向彼此。她從未想到,真正重逢的時刻會如此的諷刺,她在垂死掙紮,而他挽著豐韻的妻子,期待著即將出世的孩子。
他以那樣冷漠的眼神看著她,即使知道她是一個將死之人,眼中也隻是驚訝而已。
這世上有這樣一種重逢,一眼便心如死灰。
我一直以為,那樣一段滿是傷痛的愛情,並不值得青雪放在心上八年,穆山那樣的男人,也不值得她八年無法忘記。想不到,她竟然至今仍無法釋懷。我真的想不通緣由,或許,並不是穆山有多麼值得她惦念,而是她那樣深刻地愛過一個男人,那份愛太濃烈,太純粹了,以至於她至今無法釋懷。
有些人,有些愛,刻在心頭,再難忘記,並非是愛情美好,也不是那個人值得銘記,隻是我們愛的太過投入,迷失了自己。我們無法割舍的,是那種讓自己不顧一切的感覺而已。
我輕輕歎氣,看向病房門外的身影,謝煒站在那裏,聽著她說話。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他的頭垂著,以一種卑微的姿態久久地佇立在那裏。
青雪疲憊地睡著了,我走出辦公室的門,看見謝煒還站在門外。
他仰頭看向外麵的天空,嘴角掛著苦澀的微笑:“我和青雪認識六年了,這六年裏,我總是想盡辦法追求她,希望能娶到她……現在,我隻想她能活著,能活著就好,能每天看見她健健康康的,我就別無所求了。”
我對他說:“她連八次化療都堅持過來了,一定能堅持到最後。我相信她,你更要相信她……”
他用力點頭,笑著對我說:“好!”
醫院是個特別的地方,每天都在演繹著生與死的故事。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在產房外欣喜若狂,有人在手術室外悲痛欲絕。
人這一生,看似豐富多彩,相依相伴。仔細一想,我們生時沒人相陪,死也要一個人走,所謂的愛情、友情、親情,到了生離死別時,全都成了悲傷和負累。
人生,本就是一段負重前行的旅程,可不管這旅程多麼艱難,沒有人願意放棄。
(7)
時光匆匆,轉眼一年過去了。
高中時的班長打電話來,說要組織一次同學聚會。我一向對同學聚會不太熱衷,總覺得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多年不見的同學,再相見已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聊了。但我聽說青雪會來,便決定參加。
聚會那天,我剛值了個晝夜連班,在家小睡了一會兒,便頂著兩個黑眼圈趕去約定的酒店,途中差點在出租車上又睡著了。等我趕到約定地點的時候,該來的人已經來得差不多,正在交換名片,介紹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的城市。
青雪也到了,坐在角落處的沙發上打電話,她比一年前更漂亮了,一頭幹練又減齡的短發,簡潔大方的灰色毛衣配著深藍色牛仔褲,更襯出她的氣質卓然。見我進門入座,她立刻掛斷了電話坐到我身邊。
她問我:“最近怎麼這麼忙?約了你幾次都約不到。”
我笑著回答:“沒辦法,最近的病人真是太多了。”
班長聽見我們聊天,插話問:“聽說你現在做醫生了,哪個科室的?快給我留個聯係方式,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點什麼病,到時我去找你給我治。”
“你可千萬別找我做主治醫生,”在尷尬的沉默中,我笑著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名片,“我是腫瘤科的。”
眾人大笑,都說希望不會有機會讓我治病,青雪看著我笑而不語。然後,大家開始閑聊,有人抱怨生活艱辛,工作不如意,有人刻意展示著自己的名牌大衣,有人吹捧著別人的優秀,有人回憶著舊時的青澀美好。
我問青雪:“你和謝煒怎麼樣了?”
她回答我:“還是老樣子。”
“這麼好的男人,你錯過了可就沒了。”
“也許,還有更好的。”青雪笑著說。
忽然,包房的門被推開了,穆山走了進來,身邊跟著產後豐韻不減的吳莎莎。
屋子裏忽然很靜,大家的目光都在青雪和穆山身上打轉,我也忍不住看向青雪。她的臉上並無異樣,目光卻刻意避開了穆山和吳莎莎。
穆山看了一眼青雪,道:“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晚了,外麵雪下得太大了。”
房間裏的人尷尬地應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招呼,一個特別有穿透力的聲音介入:“不好意思,讓一下。”
伴隨著聲音,一身法國時尚名牌的謝煒抱著一整箱的茅台酒從穆山背後擠過來,放在椅子上。
揉了揉手臂,謝煒看了青雪一眼,向呆愣的眾人自我介紹:“我是青雪的家屬。初次見麵,略備薄酒,不成敬意。”
大家一聽,立刻起身把謝煒讓到桌前,安排在青雪旁邊。因為坐的近,我聽見青雪低頭對謝煒低語:“我的同學會,你來幹什麼?”
謝煒立刻收起所有的豪氣,換上一副小男人低聲下氣的表情說:“我來保護你啊!”
“我來參加同學會,又不是參加武林大賽,保護什麼?”
“武林大賽都是明槍,易躲。這同學會是暗箭,難防,我當然要來保護你。”
“你保護我的方式就是來炫富?”
謝煒說:“我不是來炫富的,我是真的富,怎麼藏都藏不住!”
“……”
青雪無語,我憋不住笑了出來。
坐在我對麵的班長問我笑什麼,我說:“沒什麼,隻是覺得青雪很幸福,有個這麼好的……家屬。”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房間裏的酒越喝越熱烈。
青雪以茶代酒敬了謝煒一杯酒。謝煒問:“為什麼敬我酒?”
青雪說:“因為我忽然發現,好像沒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
謝煒笑了,我也笑了。
那天,聚會持續到很晚,熱鬧的氛圍中,我不禁想起留學的時光,自然又想起了住在隔壁的人。多年不見,我很想打個電話給他,不多說,隻問他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好嗎?”聽見他說一句,我過得很好,我就能安心了。
我拿起手機,沒有撥通熟記於心的電話,而是打開存在手機收藏夾中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和她眉目含笑,形影成雙。
我獨自苦笑。
每次想他的時候,我就會看一看這些照片,讓自己不再有任何奢望。
我收起手機,忽聽青雪感慨地說:“經曆了一場大病,我終於明白了,那些我們年少懵懂時錯過的愛人,或許不是因為我們不懂得珍惜,而是因為他不值得珍惜。”
我點點頭,瞥了一眼已有八分醉意的穆山,他的目光呆滯,笑容虛浮,眼神時不時瞄向青雪和謝煒,神色中有種無法言喻的酸澀。曾經清澈如水的少年,如今已油膩不堪,世俗不已,也難怪青雪感慨萬千……
原來,正是曾經傷害我們的人,讓我們看清了現實,學會了堅強,更懂得了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