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真的成名了,項目越接越多,客戶越來越多,商業的運作模式占用了他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他漸漸失去了對藝術的執念,甚至在一次參加國內知名大賽之前,一張圖都畫不出,而New Sen正是上升期,急需要一個獎項來提高知名度。
為了New Sen工作室的發展,為了名譽和地位,何君沛對這個獎項勢在必得,別無選擇之下,他將白慕的作品署上他的名字,送去參賽。那個作品最終得了一等獎,何君沛的照片登上了時尚雜誌的封麵。
白慕對他的做法並不認可,但她太愛他了,太希望他能早日成功,於是選擇了沉默。她沒有想到,從那之後,她所有的好作品,都變成了何君沛功成名就的階梯,而她永遠隻是New Sen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設計師。
每一個設計師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認可,哪怕隻有一個人欣賞也好,白慕自然也希望“白慕作品”能夠登得上大雅之堂,這樣她就可以跟他平等地站在一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站在高處,她站在無人可見的角落。
最近兩年,她不隻一次想用自己的署名參加比賽,可何君沛總是說:“慕慕,你別天真了,你真的以為這些作品署了你的名字,你就能拿到獎嗎?”
“為什麼不能?”
“因為藝術沒有一個評判標準,所以設計師的名氣很重要,不信你可以試試。”
她不相信。
一個月前,她將自己最喜歡的作品署上“白慕”的名字,參加國際服裝設計大賽,結果她的作品什麼獎都沒有拿到,原因讓人無語——評委認為她模仿了何君沛的設計風格,無創新之處。
她一度消沉過,直到有一天,她聽說自己的作品沒有得獎,是因為何君沛向評委暗示,她的作品風格與他的相似,評委們才將她的作品淘汰。
得知真相,她徹底從五年的自欺欺人的美夢中清醒。何君沛並不是真的愛她,或者說,他根本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哪怕他有一點點的愛她,都不會做出這樣“斷送”她設計生涯的事。
他在名利場上追逐的太久,心中早已放不下愛情的位置,他許給她的承諾不過是利用她的一種手段而已。
經過了三天的深思熟慮,白慕最終決定離開,離開New Sen,離開何君沛。她不想永遠活在別人的陰影下,她想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展示自己的才華。她也知道,成功不僅僅要靠才華,有時還要靠一些機遇,一些運氣,甚至一些資源,離開了何君沛,她可能更加一事無成。
但是沒關係,無論成功或者失敗,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無怨無悔。
(5)
從夢中醒來後,白慕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秦陽跪坐在地上,頭枕著床沿睡得很沉。
看著秦陽被陽光浸染的臉,她怎麼也沒辦法將眼前的他和初見時那個滿臉血汙的叛逆少年聯想到一起。他認識秦陽究竟是在哪一年,她已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當時她和秦悅讀高一,秦陽讀初二。白慕和秦悅放學回家,路上看見一群男孩圍著秦陽拳打腳踢,秦悅當時就怒了,順手拿了半塊磚頭就進了人群裏,白慕嚇得雙腿發抖,站在原地不停地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路人聽見女孩撕心裂肺的喊聲,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爭先恐後地尋聲跑來。一轉眼便跑過來一群人,打人的男孩們見狀,慌慌張張四處逃散。
秦陽捂著額頭坐起來,鮮血瞬間染紅了他半張臉,秦悅又怕又心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白慕聽見有人說救護車要晚點才能到,傷口需要馬上止血才行,急忙跑去街對麵的藥店買來消炎止血的藥和紗布,簡單詢問了一下用法後,就為秦陽處理傷口。
雪白的紗布落在他的額頭上,立刻被鮮紅的血浸透。
“疼嗎……疼嗎?”她聲音都在發顫。
他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忽然笑了:“不疼,一點都不疼。”
她將信將疑問:“真的不疼嗎?”
“真的。”
她信以為真,手不再劇烈顫抖了。
從那天後,秦陽經常會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她和秦悅上學的路上,晚自習放學的路上,或者逛書店,吃冰淇淋時……
他像個碩大的電燈泡,照亮著白慕和秦悅的閨蜜時光,也貽誤了美好的青春期。
後來,白慕考上了離家很遠的大學,終於擺脫了秦陽,輕鬆愉快之餘,還微微有些小想念,但這種小想念很快便被精彩的大學生活衝淡。就在她漸漸淡忘了秦陽時,突然有一天,秦陽來她的大學找她。那是個冬天,天很冷,秦陽隻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
她被嚇了一跳,忙問:“你怎麼來了,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他搖搖頭,告訴她:“我的父母離婚,我姐姐選擇和爸爸生活,媽媽要帶我去美國讀高中。”
她的心一疼,什麼都沒說,直接拉著他去超市吃了一碗熱騰騰的油潑麵,又給他買了一件棉衣。她幫他一顆顆係好棉衣的扣子,輕聲地說:“秦陽,去了美國以後,你要聽媽媽的話,千萬別再到處亂跑。你要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地生活。如果你過得不好,你姐姐會心疼的……我也會心疼的。”
“我知道了。”
秦陽臨走前,好像有什麼話想對她說,最終沒有說清楚,隻說了一句:“白慕姐,你也要好好的。”
“沒有你給我添麻煩,我肯定活得特別好!”
秦陽笑笑,上車離開。
從那之後,秦陽仿佛突然間從她的世界裏消失,沒有了任何消息。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會經常想起他,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但她從不敢問秦悅,怕會勾起秦悅的思念。
去前,她接到秦悅的電話,秦悅興奮不已地告訴她:秦陽在美國拿到了碩士學位,回國內工作了。白慕是真的挺高興,想著有機會一定要來看看秦陽變成什麼樣子。
如今,她見到了。年少時光中那個有些執拗的叛逆少年變得如此美好,她的心底不禁泛起一絲溫柔,忽然,腦海中閃現一抹靈感,她從行李箱裏翻出畫紙和畫筆,迫不及待地畫下記憶中那個衣著質樸又灑脫的少年,那個清秀又羞澀的少女。
秦陽醒來時,正看見陽光傾瀉在琉璃色的窗戶上,斜斜的照著潔白的書桌,白慕的指尖捏著削的極細的鉛筆仔細地畫著一幅幅草圖,她的長發被盤起,白皙的脖頸伸出了細密的汗珠,就這樣不知疲倦地畫著。
她的筆下,少女修長的四肢被她迅速地畫了出來,雖然沒有彩色鉛筆,但是灰色的筆調,似乎更有一些質感。之後,一件件充滿青春氣息的衣裙躍然紙上。
秦陽沒有打擾她,隻是在她畫到深夜的時候,為她送上一杯現磨的咖啡。
整整一個星期,白慕都沒有離開臥室,直到她經過了幾次修改,完成了最新的服裝設計圖。
“秦陽,你看我畫的好不好?”白慕吸吸鼻子,從桌案上抬起身子,對著秦陽輕聲細語問。
秦陽拿起畫稿,認真地看了很久:“這個女孩真像以前的你,充滿了靈性。”
“以前?”聞言,白慕直起身子,笑得有些無力,“他當初也說過,第一眼看到我的設計稿,就知道我是有靈性的。”
“你男朋友嗎?”
“前男友。”白慕的聲音清寒冰冷。
她盯著秦陽手中的畫稿,出神了一瞬,然後將畫稿拿回來,放在寫字台的抽屜裏。
New Sen工作室。何君沛的設計桌上很整齊,就像他的人一樣,在外人看來他是儒雅的是謙遜的,是國內頂尖的設計師。他的指尖輕輕地量裁著一匹堇色綢緞,目光不經意看見對麵空著的座位,不禁皺了皺眉頭。
“何先生,這些是設計部連夜趕出來的設計稿。”助理阿若將文件夾放在何君沛的麵前。
何君沛拿起文件夾,一頁一頁地看,隨著頁數的翻動,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然後‘啪’的一聲合上。
“畫的都是什麼?!簡直不知所謂!”
阿若為難的將文件夾收回,據實稟報:“現在學設計的基本上都是家境優越的孩子,在大學裏學的東西也都是應付了事,所以真正有靈感喜歡設計的倒很少了。”
何君沛站起身,背對著阿若,看向外麵的浮華世界。
八年前,他就是在這裏見到白慕的,彼時,這裏還是逼仄的小格子間,他的內心是充滿希望的。如今,他將這一層都買了下來,坐在奢華的辦公室裏,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激情了。
輕歎了口氣,他說:“找找新人吧。”
阿若不敢說話,悄悄退了出去。
何君沛凝視著窗外,點了一根煙,安靜的吸著,他很少吸煙,隻有極度空虛的時候,他才會抽一根,吞雲吐霧間,又忍不住想起白慕。
他和白慕認識五年了,他從第一眼看見她,就對她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欣賞她的才華,喜歡她的靈氣,也沉溺於她的柔情。他規劃好了他們的未來,也一直按照規劃努力著。上個月,他還去了臨江而建的高端住宅,準備買一棟風景最好的房子,與她結婚生子。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離開得那麼決絕,可見她對他的這份恨已非一朝一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承認,這些年他借用了她的才華和天賦,走了一條通往成功的捷徑。可他是真的愛她,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他們創造更好的未來。他以為他們是利益共同體,他負責運營,她負責創作,他們的合作天衣無縫。
他並不知道,這種合作在白慕的眼中是完完全全的利用與欺騙,是不給她功成名就的機會。其實,功成名就又能如何,她的創作靈感不會因為成功而噴薄而出,相反,過多的名利負累反倒會讓她文思枯竭,讓她失去了創作的激情,就像他當年一樣。
他錯了嗎?或許吧?
他應該尊重她,即使因為愛,他也不該剝奪她的夢想,她的追求。現在,他還能再彌補嗎?他要怎麼做,她才能原諒他,重新回到他身邊?
敲門聲響了兩聲,阿若走進來,拿了一份設計稿給他。
“何總,劉總介紹了一個設計師,您看看這份設計稿。”她的聲音難掩驚喜。
何君沛拿起來翻了翻,目光立刻停住了,急迫地問:“她人呢?”
“在會議室,我去叫她進來。”
說完,阿若匆匆去了會議室。
(6)
半個月後。
窗簾被拉開,一束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來,照在白慕蒼白的臉上。
秦陽溫柔地笑笑,遞給她一個精致的盒子,她打開,發現裏麵是一件鮮紅色的修身禮服。
“這是?”
“你喜歡嗎?”
她勉強點點頭,雖然裙子很美,穿上它絕對能很快成為焦點,但這種張揚的風格不是她所喜歡的。
“喜歡就好,我帶你去參加一個服裝發布會。”
“是什麼品牌的?幾點?”
“你不用管,跟我走就好。”
“那我去換衣服?”
“不急,到地方再換。”
讓她坐上他的車,他開車行駛了整整五個小時,才到了目的地。她換上禮服,走進會場,才知道這是Shill新一季產品的發布會,因為Shill是時尚界的頂級品牌,許多時尚界的人士到場,就連忙碌於各國走秀的超級名模也來了不少。並不意外地,在人群中,她看見了何君沛。
一個月不見,他瘦了很多,但不管經曆了什麼,他永遠都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斯文的眼鏡,淺淺的微笑。他們目光相遇的時候,在他驚詫的目光下,她匆匆瞥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