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被雨淋濕的河(2)(1 / 3)

那是一趟重慶開往廣州的火車。曉雷沒有去過重慶,也沒有去過廣州。就連坐火車也是頭一次。他沒有想到火車上的人竟然那麼多,所有的車箱都擠滿了前往廣東打工的農民。擠著上車的時候,外邊的人死命一樣叫喊著前邊的人往裏邊擠呀擠呀擠呀!曉雷被擠在人群的中間。他覺得那個時候的人已經不再像人,而是一群被人驅趕著的牛群,走與不走根本由不得你,一直到最後被擠到了哪裏,這才停在了那裏。這時是因為想上車的人都已拚命地擠了上來了,再上來就找不著地方站了。一直到火車搖搖晃晃地開走了,這才搖出一點鬆動的空間,可那空間很快又被下一站的人給塞緊了。曉雷說,直到那時,他才想到了國家為何要搞計劃生育,為何村裏的牆上,到處紅紅黑黑地寫著:誰敢超生就讓誰傾家蕩產!

曉雷是因為一包香煙與那重慶小子相識的。

那重慶小子也沒有座位,曉雷就站在他的身邊。曉雷還沒有上車的時候他就一直地蹲在了那裏,蹲了一個晚上了。大約站了一個多兩個小時的時候,曉雷突然覺得嘴巴有些異樣的難受。曉雷於是掏出了煙來,他把煙叼在嘴上的時候,發現身旁有雙眼睛在注視著他。曉雷朝他笑了笑,慷慨地把煙遞了過去。那重慶小子朝他笑了笑,扯下了一支,隨口問了一聲也是到廣東打工的嗎?曉雷沒有回答他,曉雷問他你呢?重慶小子點了點頭,說他在廣東已經打了兩年工了,這一次是回家幫老板招工轉去的。曉雷心裏不由一動,趁機將那包香煙塞到了重慶小子的手上。曉雷說我身上還有,這包你拿著吧。重慶小子笑了笑就收下了。曉雷告訴他,說自己是頭一次出門的,可不可以跟著他們一起去。重慶小子望了望曉雷,又低頭望了望手裏的那包香煙,最後對曉雷說,給老板找的人已經夠了。但他告訴曉雷,另一個地方有個老板也在需要工人,隻是工資稍微少了一些。曉雷問他多少?他說一個月六百左右,你要願意我可以帶你去。聽說一個月有六百塊錢,曉雷的心裏當即感動了起來,他不僅說了同意,還隨後連連地說了好幾聲謝謝。重慶小子掂著曉雷給的香煙,臉上笑著不用客氣。他說,出門在外的,都是朋友。曉雷的腦子裏突然就想念起了中學課文裏的一句什麼唐詩,但卻說不上來,隻感到心裏暖烘烘的,仿佛照進了一片陽光。可他沒有想到,這個重慶小子原來是為了得到三百塊錢,而把他賣給了一個地處荒野之上的采石場。

被曉雷殺死的那個人,就是那個采石場的老板。

臨走近那個采石場的時候,重慶小子告訴曉雷,他曾在這個采石場打過五個多月的采石工。他說那采石場的老板是一個很有錢的家夥,但在采石工的身上,他的用錢卻不是十分的大方,隻要找得到理由,他總要千方百計地壓住你的工錢,他叫曉雷自己小心自己。臨走時,又悄悄地告訴曉雷,說是千萬不要把身份證交給老板,說完他朝曉雷揮了揮手。曉雷知道他那是再見的意思,也朝他揮了揮手。那重慶小子轉過身,慢慢就走得沒有了身影。

那采石場的老板是一個身材矮黑的廣東人,怎麼看上去都是一個隻念過一二年書的粗人。那老板姓楊,采石工們都叫他楊老板。楊老板也沒有問過有關身份證的話,曉雷說也許就因為這一點,所以他被他殺死之後,警察一直找不著凶手。那個重慶小子帶著他與楊老板見麵的時候,沒有多餘的旁人,沒有人知道他曉雷是從哪裏來後來又到了哪裏去了。也不知道那重慶小子是怎麼介紹的曉雷,楊老板隻跟他吩咐了一些如何采石的事情,別的也絲毫沒有多說,好像他需要的隻是一頭勞動的牛,他不需要與牛進行多餘的對話。

曉雷是因為工錢的事而怒火中燒的。

頭一個月發工錢的時候,楊老板沒有給他一分錢。曉雷覺得有些不可理解。他問楊老板不是說好六百塊一個月嗎?楊老板說是呀,是一個月六百塊呀,他說那你自己不會算嗎?曉雷不知道怎麼算,他隻好回頭問另外幾個采石工。他首先想到的是夥食費。他們告訴他,菜裏有肉的話,扣三百五左右。沒有肉呢?沒有肉就三百。曉雷把一個月裏的菜食回憶了一遍。回憶的結果,是沒有過肉的影子。他說那這個月應該是三百塊。他們說是的,這個月是三百塊。曉雷轉身就又找到了楊老板。楊老板的眼睛卻牛眼一樣在曉雷的臉上不停地滾動。他說你知道我是用了多少錢把你買到這裏嗎?那一個買字,曉雷覺得太傷人心。他嘴裏暗暗地罵著你他媽的老子又不是牛,我被誰賣給你啦?但他隻愣愣地望著楊老板說不出話來。楊老板說,我給了那個小子整整三百塊錢你知道嗎?曉雷說我不知道。楊老板說你當然不知道啦你怎麼能知道呢?曉雷說,那這個月我是楊百勞啦?楊老板說應該是吧。曉雷隻好陰著臉,在心裏暗暗地自認倒黴。

可第二個月發錢的時候,還是沒有他的!

楊老板說,這是慣例。曉雷問他什麼慣例?楊老板說你不知道?曉雷說我沒有聽你說過。楊老板便嗬了一聲,他說那你就去問問他們吧。他說他們知道。他自己不告訴曉雷。他懶得告訴曉雷。他覺得他無需告訴他。沒等曉雷再問下去,他就轉身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