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鬼子的“鬼”(1)(1 / 2)

——評“瓦城悲憫三部曲”的敘事

程文超

中山大學中文係教授博士生導師

鬼子有些“鬼”。這有點像廢話。鬼子不“鬼”,他就不是現在的鬼子了。在我的方言區域,說什麼人“鬼”,沒有絲毫的貶意,而是表達他有本事、有才華、有智慧等等諸如此類的意思。在這些字眼前麵加上一個“鬼”字,說這個人有點兒鬼本事、鬼才華、鬼智慧,這些字眼的份量就被加強了,而且還顯得親切。

鬼子的才華和智慧表現在多方麵。這裏想說的,是他的“瓦城悲憫三部曲”在敘事裏所表現出來的“鬼”勁兒,以及這種“鬼勁兒”與我們時代的深刻關聯。

一、敘事動力與悲憫情懷

作家的出道,與潮流往往有著密切的聯係。你的創作與當時的文學潮流吻合了,你就可能受到關注,就可能成名。如果你在潮流之外,想要受到關注,就難了。於是,新時期的作家往往成“捆兒”的出現。用某個名目,把一批作家捆成一堆。這一堆作家可能就同時出名了。當然,成名之後,你還認不認那個“捆”、那個“堆”,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當然,也有例外。鬼子就是其中之一。鬼子的真正出道,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正不斷吸引文壇眼球的時候。如果說鬼子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語境,那不太可能,因為鬼子在決心重新寫作前,把近年來在中國有影響的作品全部找來看了一篇。他不可能不注意到正在影響中國文壇的新走勢。但鬼子的“鬼”就在這裏,他看所有人的作品,是為了不跟所有的人走,他對創作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追求。再說,鬼子不是七十年代人,他犯不著混在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堆裏充時尚。於是,在七十年代出生作家的創作似乎要在文壇形成一個大漩渦的時候,在大江的回旋處,冒出了一處水花,這水花越冒越大,竟變成了一個大水柱,直向天上衝去,受到人們的關注。人們發現,出現了一個獨特的作家,他的名字叫鬼子!

這個叫“鬼子”的人有點奇。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愛、性、欲,已經成為文學寫作的最大亮點。而鬼子不靠愛情、不靠性,卻能把故事寫得十分有吸引力,寫得精彩得讓人放不下。這在五六十年代容易做到,在今天,卻太難了。因為今天的讀者不好侍候。人們都忙,你不能一下子抓住他,他早就把你的作品丟到一邊去了。但鬼子卻做到了。這是我對鬼子產生興趣的原因之一。

鬼子的故事,都有一個強大的敘事推動力。它推動著故事不斷地走向高潮,也吸引著讀者不由自主地攢緊著雜誌或書本。

大凡好作品,都會有較好的敘事動力。鬼子作品並不因為它有敘事動力就成了值得一說的佳作。重要的在於,他的敘事動力有其極具個人色彩的特色:它往往由一個小事件演變而成,或一小塊髒肉,或一個未過成的生日。開始,你對這小事件也許不太在意,或者,你並不知道這個小事件,將來在故事中會發生那麼大的作用,你會把它當作一般的事件去讀。但讀著讀著,你會發現,就是這個小事件,不斷地推動著故事發展,滾雪球一般把故事擴大,最後竟把故事推到你完全意想不到的、驚心動魄的程度!

《上午打瞌睡的女孩》就因為一小塊髒肉,最後竟至於鬧到家破人亡。《瓦城上空的麥田》就因為一個未過成的生日,最後讓兩家三口人撒手西去。《被雨淋濕的河》的主人公就因為想掙一點錢,錢沒掙著卻丟掉了性命。

把這些由小事件演變成的敘事動力稍作抽象,我們會發現,它們都是些小欲望,生活在社會底層人們的小欲望,或物質的,或精神的。《上午打瞌睡的女孩》裏的母親為了找到父親,以解決生計問題,是物質欲望。《瓦城上空的麥田》裏的鄉村老漢李四為了讓生活在城裏的兒女記住自己的生日,是精神欲望。而《被雨淋濕的河》曉雷的言行裏,既是有物質欲望,也有精神欲望。

我需要在這裏插一句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把欲望僅僅當成了物質欲望、肉體欲望。其實,人的欲望既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既有肉體的,也有心靈的。欲望與需要相關,或者說,需要就是欲望。美國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把人的需要分為多種層次,它們是:1、生理需要,也是生存需要,這是人最基本的需要,但它並不是需要的全部。在它之上或之外還有,2、安全需要;3、歸屬與愛的需要;4、尊重需要;5、自我實現的需要等等。這一點,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幾乎成了人們的常識,但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人們卻將這一常識忘記了。我現在想提醒人們回憶這一常識。當然,我還想說,人們的物質欲望與精神欲望並不是一個層次滿足了,才走向下一個層次的。處於生活底層的人們並不是沒有精神欲望。

讓我們回到鬼子,回到鬼子的敘事動力:掙紮在生活底層人們的小欲望。這些欲望都很小,但在這些人們那兒卻無法得到滿足。於是,鬼子的敘事動力便產生於這樣一個機製:尋找破滅。尋找欲望的滿足--希望破滅;再尋找--再破滅,直至生命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