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走出艙麵,要望江景,隻見船上所有之物,都是生平未曾經見的。那包妥當在旁邊扯七扯八的,和寶玉談天。寶玉便指著那不曾見過的東西去問他。如舢板、太平水桶、救命圈、轉舵機器之類,一一都問了。又到機器艙的窗上望了半天。覺得乏了,便回房歇息。包妥當見寶玉翩翩年少,打量是個風流人物,便把上海的繁華富麗,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套。慢慢的又說到風月場中去,說上海的姑娘,最有名氣的是“四大金剛”。寶玉笑道:“不過幾個粉頭,怎麼叫起他金剛呢?”包妥當道:“我也不懂,不過大家都是這麼叫,我也這麼叫罷了。這‘四大金剛’之中,頭一個是林黛玉。”寶玉猛然聽了這話,猶如天雷擊頂一般,覺得耳邊轟的一聲,登時出了一身汗,呆呆的坐在那裏出神。包妥當還在那裏滔滔而談。後來見寶玉出神以為他冷淡了,便搭赸著辭了出來。這裏寶玉被他一句話,隻鬧得神魂無定,心中不知要樣才好。又是氣忿,又是疑心。氣忿的是林黛玉冰清玉潔的一個人,為甚忽然起這個句當來?疑心的是記得林黛玉明明死了的,何以還在世上?莫非那年他們弄個空棺材來騙我,說是死了,卻暗暗的送他他回南邊去了不成?心裏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不禁煩躁起來。
煩躁了一惠,方欲出去望望,隻見一個小子捧一個方盤子來,在盤子裏拿出幾樣東西,擺在桌上,說是請吃飯。寶玉走至桌邊。坐下一看,隻見擺著一個白瓷盤子,盛了半盤湯,一把銀白銅匙,還有鬆糕似的東西。前麵一個白銅架子,放著幾個玻璃瓶兒。寶玉隻管看著他出神真是莫名甚妙。呆了一惠,拿起銅匙來,喝了兩口湯,覺得味兒還好。便一口一口然而為什麼卻拿盤子來盛湯?真是千古奇聞的事。想來他們的醬小菜,倒要用碗盛的了。不知不覺喝了一半,放下銅匙,那小子便過來收了去。寶玉又覺得奇怪,飯還沒有拿來,為甚倒把湯拿去了呢?並且沒有二樣菜,真是奇絕。正這麼想著,那小子又拿一個盤來放下,又放下一把小刀,一把銅叉。這銅叉的形象,也是說不出來的古怪。再看那盤裏時,卻是一塊魚澆上些似湯非湯、似汁非汁的東西,顏色倒雪白。又沒個筷兒,正不知如何吃法,難把這叉子叉著,往嘴裏送麼?旁邊那細崽見他發怔,便走近一步,指著玻瓶道:“這是辣醬油,這是魚油。”寶玉道:“你給我舀上些。”那細崽果然代他舀上些。寶玉便拿起叉來,叉了一塊吃了。覺得還便當,一刀一叉的運用起來。吃過七八樣,細崽收了。送上一杯茶,卻用一個小瓷盤托著,還有一把茶匙。瓷盤裏有兩塊雪白東西,方方兒的,比骰子大好些,看了也不懂。拿起茶來呷了一口,皺眉道:“太釅了,澀了。”細崽又遞過一個小瓷瓶兒,問道:“吃牛奶麼?”寶玉點點頭。又問:“要糖麼?”寶玉也點點頭。隻見那細崽把那兩塊白方的東西丟在茶裏,拿茶匙調了幾下,便都化了。寶玉才知道那個是糖。細崽調罷了,又攙上牛奶。寶玉再呷一口,便覺不澀了,慢慢的呷完,細崽收了去,又來收拾桌子。寶玉暗想道:“吃大菜,來是這個樣子的,但是吃了半天,卻一顆飯也沒有。那兩塊鬆糕似的,不知是什麼東西?我卻沒有動他。此時吃飽了,不免到外麵去走動走動。隻見包妥當笑嘻嘻的走來問道:“偏過了。”寶玉道:“你們統艙裏吃什麼飯?”句妥當道:“不蒙你老人家說,我承這裏賬房幾位先生照應,是在房吃的飯,還算好。在統艙裏吃飯,實不象樣呢。茶房們扛了一木桶飯來,眾人便過來搶吃,也有拿臉盆盛飯的,也有拿筐子盛飯的,又沒有菜,要吃菜時,要自家身帶來。你老人門的日子少,見的也少。我們常來常往,是見慣的了。你老人家吃的大菜好麼?這裏的外國大司務,是寧波人,做得好菜。管事的姓李,招狠好的。你老人家過他麼?”這包妥當隻管滔滔不斷的信口開合,猛不提防,頭上“嗚嗚”的一聲怪響,倒把寶玉嚇下一跳。
要知是什麼聲響?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