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寶玉仍舊看書。原來他回來之後,在書堆裏檢出一部全份的《時務報》,還有許多《知新報》,翻開來看,覺得十分合意。並有一層奇處,看了他的議論,就像這些話我也想這麼說的,隻是不曾說不出來,不知怎樣卻叫他說了去。至於所載的時事,本不能盡懂,慢慢的看到後頭,也漸漸的懂起來了,所以越看越覺得精神煥發。等薛蟠去了,依舊看起來,竟自忘倦。直到天亮以後,焙茗起來走到裏間,見寶玉兀自坐著。不覺吃驚道:“爺竟沒睡麼?”說了一句話,看寶玉也不動也不答應,暗暗著急道:“別又呆性發了。卻又不敢過於驚動,隻在旁邊著,卻見寶玉翻了一頁書,歇了一惠,又翻了一貢,料定是看書看出神了。悄悄的退了出來,叫茶房舀了水,自己拿了過來,輕輕的回道:“請老爺洗臉。”寶玉方才答應了。洗過了臉,卻又到書堆裏去翻。忽然翻出一個紙包來,上麵題著四個字,是:“此是禁書。”包的甚是嚴緊,連忙打開要看,誰知開了一層又一是一層,心中暗想:這個不定是“推背圖”,不然就是“燒餅歌”。一麵想,一麵拆,拆了不知若幹層。原來裏麵隻有三本書,卻是第一、第二、第三的三冊《清議報》。便拿過來看,覺得精華又較《時務報》勝些,心中愈加歎喜,不知不覺把三冊都看過了,還恨沒有第四冊以後的,仍到書堆裏去翻,翻了半天沒個影兒。早已是吃飯時候,吃過了飯,仍是翻來覆去的看那三種報。
又看了半天,隻見薛蟠披了灰鼠袍子,還沒扣鈕子。睡眼朦朧的走來道:“寶兄,你好精神,這麼早就起來。”寶玉道:“什麼時候了,還說早。”薛蟠道:“才兩下鍾呢!你們吃了飯沒有?”寶玉笑道:“晚飯還早呢。”薛蟠搭赸著走了。一惠兒梳洗過了,又來道:“寶兄弟,你餓了沒有?咱們外頭吃點心去。”寶玉道:“你靜扮點!家裏坐坐罷。什麼正經事,隻管往外頭瞎逛道:“其實我的嘴裏難過得很,並不想吃什麼,你不願意出去就罷了,咱們就談談。我昨兒晚上酒也多了,把所做的事,全都忘了。”寶玉把書一推道:“吃醉呢,是你的常事,也不必說了。但是那種柏耀廉,你何苦去結識他。大凡交結朋友,也要結交個道理出來。你結交他,有甚道理?若說是定洋貨賺錢,須知外國人賺的錢比你還多,你不迥代他轉運罷了。雖然辦土貨,也是代人家轉連,然而所轉運的,還是自己家裏的貨。咱們何苦代外國人做奴才呢?至於姓柏的這個人,簡直的不是人類,怎麼一個屁放了出來。便一網打盡的說中國人都靠不住。他倒說他是外國脾氣。這種人,不知生是什麼心肝!照他這等說來,我們古聖人以文、行、忠、信立教的,這‘行’字、‘忠’字、‘信’字,都沒有的了。這種混帳東西,我要是有了殺人的槿,我就先殺了他。”薛蟠笑道:“這又何至於如此!”寶玉道:“照他這樣說來,凡無信行的都是外國脾氣。幸而中國人依他說的都變成外國麼?”總而言之,他懂了點外國脾氣。幸需中國依他說的都靠不住,萬一都學的靠得住了,豈不把一個中國都變成外國麼?總而言之,他懂了點外國的語言文字,便什麼都是外國的好,巴不得把外國人認做了老子娘。我昨兒晚上,看了一晚上的書,知道外國人最重的是愛國。隻怕那愛國的外國人,還不要這種不肖的子孫呢!”薛蟠道:“你何苦這樣毒罵他。”寶玉道:“他一句話罵盡了中國人,還不毒麼?”總而言之,我勸你一句話:這種人是下流輕賤的東西,以後總要遠著他些。我並不恭維你。像你這種人。純乎是天真,隻要走了正路,不難就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起來,何必同這些人胡鬧呢!”一席話說的薛蟠不知所,赸著問道:“你看那些書,還用得著麼?”寶玉道:“狠有些好書。但是那《清議報》隻有三冊,不知可還有以後的麼?”薛蟠道:“有的。你要,我明日給你辦來。”正說話時,忽見焙茗來說,有客來拜。寶玉連忙迎出去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吳伯惠,寶玉大喜。
不知惠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