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問起繩武如何不見。述起道:“近日放了暑假,所有本堂教習,都出外避暑去了。”寶道:“不知貴學堂有幾位教員?”述起道:“分教共是五百員,教隻有繩武一位。”寶玉道:“貴學堂學生共是五百員,不知如何教法?以五百教習教五萬學生,本不算多,但是怎麼調排得開呢?”述起道:“那天閣下去聽繩武誁學的,是總誁堂。另外還有五十處分誁堂,每堂可容一千學生聽誁。”說罷,便帶寶玉去看了兩處之後,繞出操場,隻見一班學生,約有一千多人,在那裏練習體操。寶玉道:“怎麼這班學生不放假呢?”述起道:“這是放了假不願出去,在這裏自修的。”那學生見總辦帶了客來,都鞠躬為禮,述起也還禮,老少年和寶玉也鞠躬相還。
忽然一陣涼風吹來,隻見五輛飛車,從空落下。那大株珊瑚和那石頭都拴在車下,小珊瑚和海馬、死貂,分載車上帶來了。四十名雜役冷的發抖,都道:“今年天氣奇怪,隻怕真要下六月雪了。”老少年頓足道:“這怪我不好,一時失於檢點,不曾交代穿了冬衣去。你快走離了此地罷!到別處去就不冷了。”四十名雜役,便紛紛散去。
此時已是合操場都有了涼意,像是深秋光景了。述起另外叫人把海馬和死貂先送到各座裏去。老少年又叫取了一枝小珊瑚、一塊石,都送到客座裏,便贈與述起。又樣取一件留著贈繩武,說道:“照例取了這些東西來,不應該私贈與人,是要都送到博物院去的,這個是聊以報借船之德。”述起道謝受了,同回到客座。設了這兩件東西,就覺得滿座清涼。老少年叫把珊瑚移到別室,單留下那石頭,試驗如何。驗得也是放出清涼的,不勝之喜。述起道:“這是不知幾萬年的寒氣,凝結而成的,自然應該如此,真算得希世之寶了。”老少年道:“這東西向來未曾發見過,不知叫什麼名字,都是任憑人叫出來的。他能發出寒氣來,這寒字要加的,叫他寒寶石罷。”寶玉道:“這是我們自己取得的,屺可以自誇為是寶,他蔥翠的十分可愛,不如叫他‘寒翠石’罷。”述起道:“好個‘寒翠石’,這‘寒翠’兩字典雅得狠呢。”
正說話間,忽見孫繩武來了,忽見孫繩武來了,後麵跟著的便是多見士,還有兩個童子,都背負著皮囊一個。三人連忙起立相迎,述起道:“怎麼會得這般巧?”繩武道:“我恰好去看他二位獵大鵬,這裏電信到了,見士怕鰍魚壞了,我聽說又獲了什麼奇珍異寶,也急於見識見識,所以附了見士的飛車來了。”述起道:“如何來得這樣快?”繩武道:“若是平常快車,裏有這麼快?喜得他令弟藝士,新做了這一輛加快車,一個時辰能走到二千五百裏,所以來得快弓。”一麵說話,一麵相讓坐下。見士先向老、賈二人道了乏,又問了鰍魚的尺寸大小。老少年道:“我們還沒有量過呢。”見士道:“先量了。好設法載他去。”述起道:“他二位正愁沒法達動他呢。”見士道:“這個容,易依他尺寸,做個皮袋盛了他,由隧車達去就是了。”述起便用無線電話筒叫船上派人下水去量尺寸。一會兒,由電話筒裏回報說:“從頭至尾,五百五十尺長,腰腹最粗處。圍圓一百八十尺,最細處,圍圓八十尺。最粗處距頭一百尺,距尾三百五十尺。”見士聽了,即照此尺寸,發了電信給多才,叫他趕速照尺寸做一個皮袋來,並問幾天可以做好。不一會,多能士也到了,也是坐了加速飛車來的。相見聚話已畢,在車上取下一個大箱子下來。問老少年道:“這個箱子大小,可以容下那貂鼠了麼?”老少年道:“隻怕差得遠呢。”能士愕然道:“獵了多少來?”老少年道:“是用網獵的,隻知道一大群,卻沒有點個數,大約不下五六百個。隻怕還裝得下。隻是還有鯈魚,這東西是冷熱都能受的,隨便拿個什麼東西裝了去就是。”當下述起、繩武便叫置酒,代老少年、寶玉二人接風,並請二多。又打發飛車,請了獵艇上人來。設了兩席,分賓主坐定,童子進上酒來。寶玉到此,並未喝過酒,也未曾提過酒。暗想:他們事事改良,正不知酒是怎樣的改良法,倒要試試看。童子送到麵前,便覺得芳香撲鼻。每人一杯酒之外,另有一杯果液。述起舉杯相讓,寶玉喝了一口,覺得酒味濃醇;又用茶匙吃了一口果液,覺得是橘子香味。因問老少年道:“貴境飲食改良,自是因為衙生起見。但聞得酒是無益之品,不知是怎麼改良法?”老少年道:“不過把酒的烈性除盡,加入養生之品;又把酒味製的極濃極醇,使人樂於飲酒罷了。這都不足為奇,最妙的製法,是吃了不醉。無論何人,吃到大醉時候,也不過性情陶然,覺心中另有樂境,就同人遇了意外喜事一般罷了。莫說吃醉了鬧事撒酒瘋的沒有,便是那醺醺然的酒氣,也沒有的。”述起道:“本來吃酒不過是借此談談,拿吃酒做個題目罷了。必要弄那個狂藥來吃了發狂,做什麼呢?”繩武道:“我倒不這樣說。古人酒以觀德,凡人醉後,必露出本性,所以酒能觀德。若是像我們這個酒,又怎能觀德呢?我曾經見那野蠻國的人,平時傲然岸然,以文明自命;及至吃醉了酒,便窮凶極惡的胡亂鬧事:不是坐了車不給車費;便是胡亂闖入人家;甚至沿路搶東西;鬧到後來,便隨意在街上睡倒。這不是露盡了野蠻本相麼?”寶玉道:“正是。我在上海住了幾時,看見那報紙上載的公堂案,中國人酒醉鬧事的案子,是絕無僅有的。倒是捕房案,常有酒醉鬧事的,並且是第一等文明國人。這才奇怪呢。”老少年道:“這裏有個道理,中國開化得極早,從三皇五帝時,已經開了文化;到了文、武時,禮、樂已經大備。獨可惜他守成不化,所以進化極達。近今自稱文明國的,卻是開化的極遲,而又進化早,所以中國人從未曾出胎的先天時,先就有了知規矩,守禮法神經。進化雖遲,他本來自有的性質是不消滅的,所以醉後不亂。內中或者有一兩個亂的,然而同醉的人,總有不亂的去扶持他。所以就不至於亂了。那開化遲的人,他滿身的性質,還是野蠻底子。雖然進化的快,不過是硬把‘道德’兩個字範圍著他,他勉強服從了這個範圍,已是通身不得舒服。一旦吃醉了,焉有不露出本來性質之理呢?所以他們是一人醉,一人亂,百人醉,百人亂,有一天他們全國都醉了,還要全國亂呢。”眾人聽說,一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