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殿外哭聲一片,皇帝緘默不言地駐足良久後轉身離開。

陳冀江半步不敢遠離地緊緊跟著,聽到陛下虛弱無力地吩咐:“著禮部料理入葬事宜,即起百日國喪,宮中與各親王府守孝三年,孫輩守孝一年,旁係守孝五個月。”

“諾。”陳冀江趕忙應下,遞了個眼色讓徐世水上前跟著,自己親自傳話去了。

旨傳出去後還得讓禦前先把孝都穿上,這個頭必須是他們來領、後宮和宮外的在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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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格院,雪梨一聽到喪鍾敲響,立刻就讓上上下下都披麻戴孝了。

這都是早就準備好的。白色或者微黃的粗麻孝衣穿在外麵,裏麵的襦裙則換成素色便可,料子倒可以舒服些。

顏色豔麗的繡紋、珠釵皆是不能用的,雪梨便索性穿了一身從上襦衣領到齊胸裙裙角都隻是白色的,給阿杳的那一身倒是裙頭上還有點淺藍色的小繡花。

阿杳還挺開心,照著鏡子覺得自己一身白很好看,雪梨趕緊跟她說:“奶奶去世了,父皇很傷心哦,你別在你父皇麵前蹦蹦跳跳的,知道嗎?”

“嗯,我知道!”阿杳認真點點頭,轉身又把同樣的話叮囑了弟弟一遍。姐弟倆一起出了房門一瞧,才發現院子裏每個人都穿得白白的。

阿沅想,父皇一定是特別傷心的,不然他才不會管旁人穿什麼呢!

雖則叮囑完了孩子,但傍晚皇帝來時,雪梨還是蘊著微笑迎出去的——這大半日宮裏一定上上下下都是哭喪著臉的,她還是讓他看個笑臉為好。再說,她和太後之前的不快他也比誰都清楚,這會兒讓她裝大慟作悲傷……太假啦!

她本身也隻是有點唏噓而已,給他看真實的一麵就是了,做戲什麼的她本來也不拿手。

到了院中,她屈膝一福,皇帝伸手一擋便攬著她往屋裏走。

雪梨抬頭看看,見他黑著張臉疲憊分明,落座後便倚到了他肩頭:“陛下節哀。”

他點點頭,短怔了一會兒才看向她,道:“惠妃借著為太後祈福的由頭,正式請旨出宮修行了。”

“……啊?”雪梨一愣,謝昭這才想起來先前惠妃提要出宮的事的時候,他正煩心事多,忘了跟她說了。

他簡練地解釋了幾句之後,雪梨就傻眼了:“那……”

她這兒醞釀著該為太後離世的事安慰安慰他呢,結果他冷不丁地扔出這麼個大消息,她一下就把太後給忘了……

滿腦子都是:“陛下您您您這意思……是要我管後宮啊?!”

不然這時候跟她提這個幹什麼?!

“……”謝昭被她舌頭打結的反應搞得有點想笑,抬手摸摸她的額頭以示安慰,“不急。守孝時我不能大婚立後,所以……”

“呼!”雪梨重重的舒氣聲不能更明顯。

這樣好這樣好,守孝三年呢!起碼還能輕鬆三年,三年後怎麼著……那再說吧!

謝昭眉心一跳,看她為這個高興就很想收拾她——他可是把這個看做守孝時最無奈的事來著,見她這副“劫後餘生”的樣子真是……

他嘖嘖嘴,續言說:“所以立後隻好晚些,但許多事你可以先擔著。太後的梓宮停在長樂宮,近日內外命婦都要去哭靈,你以兒媳的身份守著去?”

雪梨腦中一懵渾身顫抖!

雖然這是個問句吧,可他這麼說了,哪由得她說不去?心亂跳著掙紮了好一會兒,她撫著肚子望著他,眼中霧氣縈繞。羽睫撲簌簌地眨了幾下後就沾上了淚水,她艱難地咬著下唇,一臉的可憐:“陛下我……”

我肚子都這麼大了!守靈實在好難!

謝昭氣定神閑地看著她,原有心想把她欺負哭,這麼一瞧又不忍心了。

“好了好了。”他攬著她拍拍肩,“不去啊,哪兒都不去。你好好地在這兒安胎就是,別的事跟你沒關係。”

這還差不多……

雪梨就勢伏到他懷裏抽抽搭搭,少頃心裏還真有點小難過了。大抵是被太後去世後宮中上下的氣氛帶的,外加孕中多思。

打這之後的日子裏總會彌漫點小悲戚。不過,皇帝到六格院的時候反倒多了,據說是因為國喪期有些不要緊的政務就要延後,朝臣們自覺留出大把的時間讓他去“追思”,所以他反倒難得清閑。

但是他倒也真是還有點難過就是了,笑的時候挺少。偏這會兒雪梨逗他笑也不合適,就陪著他一起安安靜靜的,體會寒冬的一點一滴。

在最初的二十七日裏,一切紅色都是禁止的,連批奏章的朱批都要改成藍批,於是他新給阿杳寫的幾張字帖也都是藍色的。

阿杳寫著不順手,這天一看父皇又在給她寫字帖,立刻跑到榻邊找雪梨求助,聲音壓得低低的:“娘!能不能……能不能先別讓父皇給我寫字帖了?藍色的拿黑筆描,寫久了就看不出顏色不同、也不知自己寫得好不好了,而且眼睛痛!”

雪梨感受著耳邊輕輕微微的熱氣,看她說完之後就賴在自己肩頭一臉期待自是不想讓她失望。抬眸瞧了瞧正在認真寫字帖的皇帝,雪梨向阿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下了榻一步步走到皇帝身後。

雙手往他肩上一搭,勢力均勻:“陛下歇歇嘛!”

謝昭:“……”她近來好像酷愛用這嬌嬌軟軟的口氣說話,總能讓他渾身一酥。

他擱下筆抓住她正給他捏肩的手,笑著把她拉過來按坐到膝上,一睃阿杳:“我聽見了。”

雪梨和阿杳:“……”

謝昭用一副“你居然為了幫她不惜用美人計來勾引我”的複雜目光睇了她半天,睇得她隻好賠笑:“我覺得阿杳的話也對……”

“嘁。”皇帝微一翻眼皮,信手摸上她的小腹,附耳聽了聽動靜,舒氣,“罷了,都歇歇,出去走走。”

他近來心裏確實壓得很。但仔細想想,他原是習慣於自己悶著情緒的,近幾年是被她慣得“嬌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