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裏,典記女官將尚食局上下的名冊呈給了雪梨,厚厚的四大本,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雪梨強自平心地看向方尚食,頷首說:“多謝女官,我今晚會回去細看,還請女官派一位典記給我,讓典記跟我說說尚食局的事情。”

方氏點頭應下,雪梨又說要找個日子去向從前的鄒尚食問個安,方氏笑說今日便抽空去幫她知會一聲。而後雪梨先行起了身,眾人當即跟著離座,互相施了禮後又一並送她出去,自有人帶她去尚食局為她安排的住處。

雪梨一路都覺得——這森然的恍如隔世感!

她一直覺得自己離開尚食局並沒有多久來著,小時候在這裏學廚藝的種種畫麵都還曆曆在目。今天進了門一看才發現——天啊,原來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已經比她小了那麼多!天啊,今年剛進宮的小宮女都比管她叫娘的阿杳大不了多少了!天啊,當年一起進宮的宮女們如今都至少是從六品典侍了!

和崔婉同年的宮女她也見了幾位——其實她們都到放出宮的年紀了,如今還能見到的,就都是自願留下、打算熬成教習嬤嬤的了。人人都是親近和疏遠並存的感覺,似乎有不少話能說,又好像說不出什麼。

直至帶著雪梨到了住處,昔年還算相熟的陳綺端了點心進來,眾人邊吃邊說才算輕鬆了些。

陳綺說:“聽說子嫻要嫁給禦令衛的衛大人啦?你是不知道,你們兩個這麼一顯出來,底下的小宮女都不好管了,總有異想天開要攀高枝的,我們隔三差五狠罰一個才壓得住。”

“……抱歉抱歉!”雪梨窘迫地趕緊賠不是。宮女們就是這樣,在宮裏時不常地能見著位貴人,但又誰都知道輪不著自己嫁——可是若有個成功了的就不一樣了,年輕女孩子難免愛做個夢,想入非非太正常了。

眾人又幾句寒暄,其間自有人要表示一下尚食局就這麼大給她安排的住處簡陋了些,讓她別見怪。雪梨忙應說怎會怎會,我也是尚食局出來的,嫌棄哪兒也不能嫌棄尚食局啊!

小聊了一刻,旁人告退讓她歇息。豆沙進來給她換了茶,見雪梨還在左顧右盼,便問:“娘子可是需要什麼?”

“哎……”雪梨一歎,搖頭,“沒什麼,就是我之前特意說了把我擱在宮女們的院子裏便是,目下這地方還是按照司膳的規製來的。你去跟福貴說一聲,不用讓他們擋人,若有來求見的直接回話,我能見則見。”

宮女晉位時的彎彎繞繞她太懂了,許多都不是拿手藝壓人,而是拿關係說話。當年她誤打誤撞去了禦令衛的小院就是因為這個,原意是要去給浣衣局的女官送禮的嘛!

有人脈的一身輕鬆、沒人脈的焦頭爛額。雪梨知道這在宮裏是不成文的規矩,但這回她不打算走這規矩——畢竟她是給禦前挑人,皇帝也說了:“這事交給你,你就是‘規矩’。”

她是打算軟硬兼施把人脈這條路給堵了。一邊是把自己的大門敞開,讓眾人看到最直接了當的這條“人脈”就在這兒,不要去拐彎抹角了;另一邊則是嚴令自己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許收禮,有其他各處的人過來遞好話也不許胡亂答應——這種一層遞一層的“幫襯”最討厭了,底下九曲十八彎的每一層都有好處,就讓最上麵的蒙在鼓裏是吧?

帶著點“大義凜然”的氣勢把這一步安排好了,雪梨翻了會兒名冊然後用了午膳,午睡過後,她就準備著晚上嚐菜了。

這不是人幹的活兒……

雪梨細想之下淚盈於睫。因為禦膳房最多隻需要挑二十個人,而尚食局有三百多號人,挑起來的步驟完全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美好!

她最初所以為的,是每個人做一道菜讓她嚐,覺得“哎這個好吃”就可以把人定下來了!

直到方才在正廳中聽方尚食說了安排……她才痛苦的想起昔年在尚食局中女官們嚐菜的步驟。

這兩天要進行的隻是第一輪。

新入宮的七十二個小宮女不算,餘下的二百多人裏,女史、典記都做同一種菜,典侍、選侍做同一種,常侍、恭使、長使做同一種。而且因為隻是初選,三道菜都非常基礎、十分家常!

雪梨看過膳單了,三道菜都是小炒,分別是韭黃炒肉絲、木耳炒肉、紅燒豆腐。

雪梨掐指一算,常侍、恭使、長使加起來七八十人,她要吃七八十人的豆腐……

這吃到最後還能嚐出味道嗎?!

好在,到了真嚐的時候,發現也沒那麼難。

韭黃炒肉絲和木耳炒肉都排在了次日,她提心吊膽地與一眾高位女官在正廳裏喝了一刻的茶之後,紅燒豆腐呈進來了。

和她當年一樣,宮女們一行行排得齊整,每人身側有張小案,除卻可以放菜品外,還備了幹淨的瓷匙和筷子。

佳肴講究“色香味俱全”,站在側旁一眼掃過去,顏色不夠好的就可以直接不用嚐了!

嚐完了第一排六人的之後,雪梨恍悟方尚食為什麼挑這個紅燒豆腐了。

這菜用的雖是不如南豆腐嫩滑的北豆腐,但豆腐也仍舊是嬌氣的東西。翻炒時稍有不小心,切得規整的豆腐塊就會被鍋鏟翻碎或者弄得邊角殘缺。這對年長的女官來說可以盡量避免,但對年紀較輕的這三等宮女來說,翻碎的多少就足夠區分她們做事細不細、練習夠不夠多了。

品到第三排的時候,雪梨瞧見個每一塊豆腐都完好無缺、湯裏也沒有半點豆腐渣的,頓時一怔:“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