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氣衝天三千丈,可恨平章喪天良。亂殺無辜太殘忍,屈死的冤魂恨滿腔。”每當我從杭州寶石山葛嶺的抱樸道院迤邐而下,看到一亭翼然,就想起李慧娘的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淚控訴。遊人在亭裏眺望湖光山色,領略“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時候,我卻在追尋哪裏可能是南宋奸相賈似道的集芳園,哪裏可能是囚禁裴舜卿的紅梅閣,哪裏又可能是李慧娘慘死的半閑堂……
在中國的曆史上,有四大美女:貂蟬、西施、王昭君和楊玉環,她們的故事深情繾綣,成為各種地方戲曲爭先演繹的題材。在杭州的傳說中,也有四大美女:祝英台、白素貞、蘇小小和李慧娘,她們的傳說淒美動人:富家之女祝英台,女扮男裝,與梁山伯在萬鬆書院三載共讀,直至雙雙化蝶,從人而仙;峨嵋蛇仙白素貞,與許仙湖上相遇,風雨同舟,水漫金山,仙山盜草,直至斷橋相會,從仙而人;錢塘名妓蘇小小,香車寶馬西陵路,香消玉殞西泠橋,“湖山此地曾埋玉,風月其人可鑄金”;俠骨柔腸李慧娘,生前隻因一句“美哉,少年”,屈死寶劍鋒下,埋骨紅梅閣旁,從人而鬼。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有意無意之間,我把人生與戲曲糅在一起、混為一談。戲劇雖然是虛構的,但無不體現人生的冷暖炎涼;人生誠然是真實的,也跟戲劇一樣虛無縹緲。每到葛嶺,想起李慧娘的故事,心中不免惆悵。湖山寂寞,葛嶺之上,雖無李慧娘的一絲痕跡,好在有各種各樣的地方戲曲,爭先演繹李慧娘的千古悲歌,至少在舞台上已頗不寂寞了。
關鍵詞:結構
李笠翁論戲曲,認為“結構第一”,要求“立主腦”、“減頭緒”:“一本戲中,有無數人名,究竟俱屬陪賓,原其初心,止為一人而設。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終,悲歡離合,中具無限情由,究竟俱屬衍文,原其初心,又止為一事而設。”隻有確立主線,才能減少頭緒,將情節集中在一人一事上,一人就是劇中的主角,一事就是劇中的高潮。
有關李慧娘的故事,最早見於明代浙江寧波鄞縣人周朝俊寫的傳奇《紅梅記》,貫穿全劇的有兩條線,相互穿插。一條是主線,演繹裴舜卿與盧昭容的婚姻故事,盧昭容由旦扮演;一條是副線,演繹裴舜卿與李慧娘的愛情故事,李慧娘由貼扮演。《紅梅記》全劇三十四出,與李慧娘有關的,隻有《遊湖》(第二出)、《殺妾》(第四出)、《幽會》(第十三出)、《脫難》(第十六出)、《鬼辯》(第十七出)等五出,分量很輕。
一九六零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孟超借鑒了秦腔《遊西湖》、川劇《紅梅閣》、梆子《陰陽扇》、京劇《紅梅閣》等,將傳奇《紅梅記》改編為昆劇《李慧娘》,將兩條線精簡為一條:裴舜卿與李慧娘的愛情故事。這樣一來,主題相對集中,頭緒相對簡單,讓李慧娘成為全劇的主角,正好符合李笠翁“立主腦”、“減頭緒”的要求。昆劇《李慧娘》於一九六一年北方昆劇院首演。
一九八一年,江蘇蘇州京劇團的胡芝風自編、自導、自演了京劇《李慧娘》,並拍攝成電影,成為轟動一時的精品。京劇《李慧娘》將主題進行了升華:將裴舜卿與李慧娘的愛情,上升為李慧娘的愛情和愛國情。當裴舜卿不願獨生,要到陰曹地府與她結為連理的時候,李慧娘的愛國情壓倒了愛情:“勸裴郎切莫為我輕生,我怎不願陰曹地府結同心。你若是為殉私情舍了命,豈不是辜負了你美哉少年這一生。裴郎啊,你應當以國為重,除奸賊,救黎民。到來日,一炷清香三杯酒,紅梅閣旁聽一聽,當聞我九泉下含淚的笑聲。”從兒女情升華到愛國情,這是主題的一次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