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婺劇需要創新,但最需要創新的是什麼?我覺得不是傳統音樂和表演程式,而是劇本。
任何藝術都是內容和形式的有機統一,一般來說內容決定形式,形式為內容服務。而傳統戲劇有其獨特的個性,就是形式大於內容,觀眾之所以能百看不厭,反複欣賞,並非被內在的故事情節所吸引,而是迷戀外在美——傳統音樂和表演程式。《牡丹對課》、《僧尼會》、《三請梨花》、《雙陽公主》,觀眾對內容已經滾瓜爛熟了,還是一看再看,就是這個原因。
傳統音樂和表演程式等外在形式固然很重要,但並不是說內在的情節可有可無,無關痛癢;恰恰相反,我覺得要對婺劇的劇本進行大刀闊斧的改編,精雕細琢,去蕪存精,徹底改變幾百年來以“路頭戲”為主的粗糙麵貌,提高藝術含量,再造藝術精品,才能吸引更多年輕觀眾的眼球。
出人意表,不落窠臼
“私訂終身後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這是戲劇界沿襲了幾百年的窠臼。記得有一位年輕觀眾曾經說過,戲一開鑼,就能夠猜到結局,八九不離十,還有什麼懸念去吸引年輕人?所以,婺劇在編劇的時候,在情節設計上,要出人意表,不落窠臼,要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才有看頭。
中國古代的科舉製度,從隋朝開始,一直持續到清末,延續了一千多年。書生考中狀元的概率有多大?三年才出一個,確實是鳳毛麟角。考中狀元的程序有多煩?要連闖四關:第一關,童生在府裏參加考試,考中的稱秀才;第二關,秀才在省裏參加鄉試,考中的稱舉人;第三關,舉人次年在京裏參加由禮部主持的會試,考中的稱貢士;第四關,貢士在金殿參加皇帝主持的殿試,考中的稱進士。殿試錄取三甲,由皇上欽點。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傳臚二十名,賜進士出身;三甲傳臚三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由此可見,要中狀元真是比登天還難!
而在戲劇裏,落難公子好像沒有時間的限製,也沒有資格的審查,管你是一個沒有功名的童生,還是一個隻有初級功名的秀才,管你是不是大比之年,隨時隨地都可以進京趕考,而且一考必中,必定是頭名狀元,不是文的,就是武的,估計二甲和三甲的進士,都有點看不上眼了。
當然,戲劇是一種藝術,不是曆史,但也不能太離譜,“落難公子中狀元”這種俗之又俗的俗套,不要用得太多太濫,讓人感到發膩。再說,包拯任開封府尹,不過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哪裏有那麼多案子可審!即使是寄托了人民群眾的一種美好願望,重複一百遍也叫人發膩。以前,農村觀眾以文盲居多,還好忽悠;如今戲台前的年輕觀眾,都是有相當文化素養的,恐怕不太容易忽悠了。
劇情平淡無奇,缺少懸念,是婺劇劇本常見的毛病。往往通篇平鋪直敘,波瀾不興,提不起觀眾的精神。相形之下,浙江省蘭溪市婺劇團的《三女審子》設置了一個又一個懸念,顯示了編劇對於劇情設計的高明之處。
疏可走馬,密不透風
一個劇目,長則三小時,短則一個半小時。如何在這有限的時間內,不斷掀起高潮?答案隻能是有疏有密,在敘事方麵可以疏一些,在抒情方麵適當密一些,做到“疏可走馬,密不透風”。該疏的地方,要惜墨如金,一筆帶過;該密的地方,要潑墨揮灑,不惜篇幅。
老版《斷橋》在許仙出場以前,有一場白蛇和青蛇的感情戲,長達十五分鍾(全劇四十一分鍾),主要是表達白蛇對法海的恨,對許仙的怨:“怪許郎,不念夫妻情誼厚。怨許郎,把白首之盟一旦丟。千恩萬愛頃刻盡,一片真情付東流。”“許郎啊許郎,你為何這等薄情。你不念妻子萬般苦,也須念腹中骨肉情。”這段纏綿悱惻的哀怨之詞,可謂密不透風;在新版《斷橋》中,隻壓縮為一句:“為我他受盡千般苦,誰知他全無半點情。”可謂疏可走馬。
又如對《紅梅閣》(京劇、越劇稱《李慧娘》)的劇情處理,越劇不像婺劇那樣在李慧娘用陰陽寶扇扇死賈似道以後,戛然而止;也不像京劇那樣加了一段裴舜卿焚香祭拜李慧娘的尾聲,含蓄雋永;而是纏綿悱惻,酣暢淋漓,除了前後各有兩句幕後唱詞以外,還有裴舜卿的愛情表白:“寒梅吐芳雪中來,傲骨錚錚愧須眉。慧娘啊,縱然你玉殞香消西風裏,願與你生死相隨不分離。為報芳心紅塵棄,願效鳥兒自在飛。縱然你我在天難比翼,有情人入地結連理。”還有李慧娘的深情訣別:“紅塵棄,鳥兒飛,入地結連理,撼動我慧娘的心扉。誰不想,春來燕兒枝頭雙棲。誰不願,秋去鴻雁相伴南飛。誰不求,恩愛蜜樣甜。誰不盼,苦樂長相依。裴郎你,謙謙君子翩翩儀,磊磊落落凜然氣,西湖為你泛漣漪。慧娘我,怎不願與君一飛千裏。裴郎啊,慧娘我玉碎珠沉西風裏,你我陰陽相隔難約佳期。裴郎啊,好男兒誌在四方頂天地,男女情長淚沾衣,破碎山河待興起。乾坤朗朗青天蔚藍時,我含笑九泉心神怡。”蕩氣回腸,催人淚下,這場共有十分鍾之長,充分發揮越劇擅長抒情的特色,可謂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