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聞言,頓時興致矍起,問道,“你且說來,若是有理的,我即刻起草文書命人快馬送回長安,請求皇上賜準。”
敏之轉頭看向狄仁傑,正色道,“從記載上來看,災情嚴重的多在中遊。隻因湖底灌入大量泥沙,使得整條湖形成倒坡,泄水受阻灌溉不通才引起洪災。但依目前的條件設施,想要將中遊的泥沙搬開可能性也不大,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將中遊附近人口遷移,耕地騰空做開渠之用。還有,”頓了頓,想起自己沒帶地圖在身,便問道,“你帶地圖了嗎?”
狄仁傑輕輕一笑,將一卷圖紙從袖袋裏抽出遞給敏之。
敏之接過展開,就著月色指著圖上淮河上遊至中遊的中段道,“從這裏開始全線拓寬挖深,整理成順坡,將河引入湖中。”又指向中遊與下遊的中段,“這裏可以分別開鑿蓄洪區,原有的渠道行不通的全部封閉,劃入水庫和作為行洪灘地的原居民遷移。”
說完,敏之揚唇而笑,眉眼間蘊著點點澄澈明透之光,“至於具體到洪溝開鑿的寬度與深度,就得交給狄大人你了。不過這確實是一項浩大工程,看來往年那些治水官員之所以不能成功,定是想到這幾項同時進行不但要消耗大量錢、物,萬一治水不成落下一個虛耗國庫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
“那這一次,賀蘭公子卻有把握不虛耗國庫了?”狄仁傑收起圖紙淡笑反問。
“沒有。”敏之尤其老實地搖頭,道,“如果你這裏有現代化設施,也許我還能有三成的把握……但總歸是要一試的,也不能叫這裏的人常年生活在水患之中。”
“現代化設施?”狄仁傑手中動作一頓,扭頭看向敏之似笑非笑道,“說到這個,狄某倒想請教公子,何謂‘現代化設施’?何謂‘簡化後的文字’?”
敏之這才驚醒自己說漏了嘴,然而想要解釋卻怕越描越黑,隻得強詞奪理道,“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公子細細道來,狄某不就懂了麼?”狄仁傑目光如炬地將敏之上下打量一番後,恍然頓悟道,“說來也怪,公子自失憶後,周遭的人事物一概忘盡,這國家治理之道卻能如數家珍。”稍作停頓,抬眼瞟了敏之那瞬間漲紅的臉頰一記,眼底蓄笑道,“公子莫要再將那‘前人有例,後人效仿’的話拿來搪塞狄某。既能忘了自己身份,又何以記得前人之例呢?”
被狄仁傑一席問話逼到了絕境,敏之定定望著他那墨玉黑眸看了許久後,才緩緩開口,“忘記的,隻是一部分而已。就好像身體裏住著陌生的靈魂,忘了,或記得,都不由自己控製。”見狄仁傑眼底飛速閃過一絲疑惑,敏之勾唇笑笑,遙望著天邊的星空歎道,“我了解身邊的一切,卻不知道自己的過往。醒來後每個人看我的眼神,令我感到陌生和害怕。”扭頭對上狄仁傑凝視自己的視線,敏之苦澀一笑,“越了解自己的過去,就越痛恨自己——偏偏成了賀蘭敏之,絲毫由不得自己選擇。”
說完,敏之低下頭自嘲般輕聲道,“我找不到這個時代的歸屬感。”
“時代?”狄仁傑微微蹙眉,在心底稍作疑慮後,問道,“因為失憶而忘記了自己的過去,所以在重新麵對時感到茫然和無助?”
“也可以這麼說。”敏之點頭,嘴角抿著一抹抑鬱,“所以我試圖去改變、去補救,但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是對的。我沒有在這裏生存著的真實感,卻又不能忽略自身或許存在的危機。明知道每一個人所即將要發生的未來,卻無力改變也不能改變……”
說到這裏,李弘的身影在敏之心底一晃而過,快得令他心都揪了起來。
“如果無力改變也不能改變,就順其發展。”狄仁傑線條優美的薄唇挽起一個淡然的弧度,“有些事並非人力所能改變。就算是人定勝天,誰又知道那最後的‘勝’,是不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呢?”
轉頭對上敏之驚異的目光,狄仁傑挽唇一笑,“想要歸屬感,就記住你自己是誰。”頓了頓,移開與敏之四目相對的視線,眺望向無際的夜幕,“同時也要記住,你曾做過的一切。”
敏之轉頭,凝視著狄仁傑的側臉詫異道,“我曾做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