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很厚的畫冊裏,卻裝著近一百年的悠悠歲月。
當時還帶有一部《維摩精舍叢書》和《未進山門先一笑——20世紀40年代佛學大師袁煥仙、南懷瑾在靈岩寺的佛事活動》書稿。
9月1日夜,抵達上海,心不能靜,夜難成寐。
2日午飯後,乘車去吳江太湖大學堂。
車行平穩,未近太湖,我心已蕩起無數漣漪……
三
2日晚上6時許,終於見到了我仰慕已久的南先生。
先生慈眉善目,精神很好。手持拐杖,而幾乎不拄。著灰色對襟裝。雖九四高齡,仍腳步輕盈,有大家風範,卻無大家倨傲。
主賓落座,在座者除南師外,還有終南山的一位住持等十餘人。一聽說我們來自四川灌縣(今都江堰市),南師非常高興,他說:我在成都華西壩待了八年,當年我還在灌縣的靈岩寺學佛,原來灌縣的縣長蕭天石是我的老朋友。大家不用客氣,到了我這裏就是不吃白不吃。來,抽煙喝酒,好擺龍門陣嘛。
聽了南先生一席話,大家都笑了起來,拘謹氣氛一掃而空。
說到四川,說到灌縣,說到靈岩寺,南師的話匣子一打開,他就深深走入了回憶,娓娓道來,為我們輕輕展開了一幀民國時期四川的風土人情畫卷……四川人的幽默和仗義、川西壩子的寧靜與富庶、靈岩寺的雲煙和書聲、青城山的劍俠與滑竿、朋友們的熱心和真誠,被先生一一從記憶的唱盤裏揀了出來。
而南師的記憶力之驚人,也是我始料不及的。講述六十年前的往事,先生如數家珍,仿佛那些人和事就發生在昨天。我想,不為其他,隻因為先生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深深地想念著成都,想念著四川,想念著那一段匆匆而又珍貴的在川十年。
四
南師說:四川、重慶我都待過,川西、川南、川東、川北都去了很多次。原西康、雲南、貴州的邊境都是出土匪的地方,我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土匪頭子……我在四川待了近十年,成都的五老七賢,有幾位是我的老朋友,其中有個七十多歲的劉豫波老先生,他的一個小硯台都還在我手裏。四川的朋友是那麼值得懷念。
南師講到了四川的文化,他認為:四川文化一大景觀就是,喝喝茶,打打麻將,擺擺龍門陣。然後又特別補充道:一個文人必須到過四川,一生才不會有遺憾。
說到四川人的性格,南先生立即蹺起了大拇指,說:四川人非常講義氣,真痛快、真義氣、真耿直,袍哥大爺講的是:你哥子,我兄弟,你不吃,我慪氣。
南師說:四川人很幽默,而且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歇後語,連抬滑竿的都有一套。以前我們上青城山就坐的滑竿。然後,南師又給在座的其他人講什麼是滑竿,原來滑竿是過去四川地區人們代步的主要工具。滑竿起源較早,是簡易的轎子,因用滑溜溜的竹竿綁紮而成而得名。滑竿製作簡單,先砍兩根2米長的斑竹,在兩端各綁上60厘米的短杠作為抬肩,中間用竹片和繩子編成軟紮,前麵係上一個腳踏就成滑竿。滑竿輕巧靈活,大道小道皆可行走,尤其適合川西地區。南師說:譬如前麵抬滑竿的師傅報一聲天上一個亮,後麵的就應地下有個水氹氹。前邊的說左邊立起大,後邊的講讓它不會說話,意思是左邊有一頭牛。前邊的說下下坡,後邊的就講慢慢梭,意思是下坡的時候,不能走快了,要慢慢兒地梭下去。我以前記了一大本子四川話。譬如叫花子要飯,遇到有狗對他叫,他就會說黃狗白犬你莫咬,你我前生命不好,意思是,你叫什麼嘛,我們都是前生做錯了事,我變叫花子,你變成狗,都是命苦。
四川人也喜歡民間文學,我們以前在川南鄉下旅館,幺店子,一碗豆花,一碗海椒,門口掛個旗幟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也有小二會站著喊未晚先投二十八(宿),雞鳴早看三十三(天)的歇後語。這些我以前都記在本子上,現在老了,都忘了。哎呀,四川人太幽默了。還有人說半夜起來賊咬狗,拿個狗來打石頭,從來不說顛倒話,陰溝踩到腳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