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師還講到一件四川人想做皇帝的事。當時他任中央軍校教官,住在成都皇城裏頭。一個禮拜天,他當值星官,帶了十七八個學生值勤,看看無事,他就準備出去轉轉。學生們說:南教官,您忙您的,我們值就是了。於是,南先生就上街去了,先到軍校對麵的街,覺得沒啥轉頭,就到其他街走一走,這個時候看到老百姓都站在街兩邊看熱鬧。五輛人力車拉著人正在街上飛快地跑,第一個人力車上高高地舉了杆杏黃旗,寫了四個大字替天行道,後麵車上紅旗、綠旗飄。南先生問老百姓:那些人是做什麼的?回答說:遂寧來的,想當皇帝,正攻皇城。這一下,南先生趕快回到皇城,剛走到皇城門口,就看到五個人力車一直往皇城大殿衝。等一下,南先生就聽到槍響了。他問守衛的部隊:你們怎麼開槍了?回答說:他們衝過我們的防線,我們就開槍了,先把人打死了再說,情況不明啊!南先生進去一看,人都被打死了。幹什麼?想登上龍椅做皇帝。這一段的經曆,對我印象非常深刻。南師如是說。
五
南師認為,愛擺龍門陣是四川人一大特色。
他點起一支煙,邊抽邊與我們擺龍門陣:四川人愛擺龍門陣啊。我在四川的很多老朋友,都會擺龍門陣,聽的故事很多。青城山當時有一個傳說中的神仙叫周淩霄,據說會飛劍,死了,他女兒還在。還有人告訴我:我給你介紹一個師父,青城派的,姓徐。那個師父叫徐庶,就是三國演義裏的那個徐庶,我一聽就不去了。那個時候流行飛劍,你們不要笑。
南師自己倒笑了,他說:劍術是一種很神秘的東西,川、康、渝一帶這種神話非常多。當時還有人寫信給蔣委員長,說日本飛機怕什麼,隻要學了劍仙的飛劍,用飛劍把飛機射下來,日本鬼子就完了。抗戰精神可嘉,亂七八糟迷信的神話也太多。我有一個朋友原來在西康的,後來我在台北碰到了,他請我吃飯,我問他:聽說你每次給蔣先生寫完報告後,一定要在信尾寫上,又在哪裏碰到一個神仙了,又在哪裏碰到一個劍仙了,叫老頭子采用,可以來打日本人的飛機。他說:有啊,你怎麼知道的?我說:我當然知道,你當時不就擺了龍門陣的嘛。然後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說:我怕蔣委員長忌才啊,我以前寫了很多報告,言必有中,蔣先生都言聽計從啊,我就一定會在後麵寫一些怪話,表現得怪誕,這樣我就安全了。
四川有個大學者叫劉師亮,北京大學名教授,連謝無量都很佩服他。當時四川軍閥亂殺人,俗話叫亂剃頭,於是他寫了一首剃頭詩:問道頭可剃,人人都剃頭。有頭皆可剃,無剃不成頭。剃自由他剃,頭還是我頭。且看剃頭者,人亦剃其頭。意思是說:你要殺人,別人也就要殺你。
六
而談到灌縣的靈岩寺,南師更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因為早在1942年前後,南師就經常利用周末甚至請假去靈岩寺。後來,他也是在靈岩寺認識了一代禪門大德袁煥仙先生,因此而成為維摩精舍的首座弟子。
南師回憶道,灌縣靈岩寺當時的住持是傳西法師,早年隨歐陽竟無先生習佛,那個時候還是華西大學的教授。一個和尚在華西大學講課,講的內容是《愛的哲學》,真是轟動一時。那個時候,靈岩山住的都是什麼人?錢穆、馮友蘭、李源澄、王恩洋、郭本道、曾子玉、程天放……李源澄當時在靈岩寺的下院鐵佛寺辦有一個書院,學生、老師都是他一個人,艱苦卓絕,始終不退。
說起當年從成都趕車去靈岩寺,南師就連聲感慨:當時從成都到灌縣有一條馬路,也有了汽車,隻不過路太爛了,坑坑窪窪的,跑得慢,票價記不得了。當時在四川大後方流行一首詩,是根據古詩改編的。原詩是這樣寫的: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經過四川人一改,就成了一去二三裏,拋錨四五回。前行六七步,八九十人推。
說著話,南師拿起桌子上的杯盞擺起了地形圖:東嶽廟在這裏,鐵佛寺在這裏,靈岩寺在這裏。燕京大學的著名教授郭本道當時把燕京大學圖書館的全套線裝《道藏》搬到這裏。不帶過來不行啊,不帶過來就會被日本人拿走。這些書原來我看不到,這次看到了。平時我們哪裏有機會看到那麼多書啊!馮友蘭先生當時也在山上住了三個月,他下山以後在重慶出版了《新原人》。我還有一個老朋友,也在靈岩寺待過,跟著傳西法師,現在九十多歲了,在成都文殊院住著呢,叫淨天老和尚。聽說他到現在還記得我,還稱我南教官,嗬嗬嗬……
南師動情地說:靈岩寺本來是個小廟,抗戰時期,一群避難的文化界朋友都來到這裏,他們都是傳西法師的朋友。靈岩山不住和尚,卻住了一批文化人,老實講啊,包括馮友蘭、錢穆、袁老師、賈題韜,都欠傳西法師的情。我們吃他,住他,被他供養,我們也笑他,專門供養我們這一群文人。傳西法師說,不管啦。他還非得要供養。我們四十年代在靈岩寺住了那一段時間,有感情啊!後來不知傳西法師結局如何?我一直在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