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簡直是犯罪,是瀆職……”
林蔭氣得在地上不停地走著,嘴裏反複地說著這幾個字。眼前浮現出牛明那精明的小眼睛,那白裏透紅方方正正的臉和紫色的嘴唇,浮現出老曾那油光光的黑臉,那黑亮黑亮的背頭,覺得他們是那麼可憎。媽的,老曾他一拍屁股走了,把這一切給自己扔下,上級又不了解,自己如果如實立案,發案數肯定要豐去,破案率肯定要下來,再把他未立的補上去,破案率就更低了。不知情的,會怎麼看這一切?
可是,有什麼辦法?你能象他們那麼幹嗎?那樣良心能過得去嗎?那麼幹,瞞得了一時,能瞞長久嗎?就算能瞞下去,可這些案件不立,時間一長,誰還記得,那些犯罪分子不就逍遙法外了嗎?
“媽的,犯罪,瀆職……”
罵歸罵,可這麼辦才好?向上級反映?前後任公安局長,你要真這麼幹,肯定會被人認為你整人。這年頭就這樣,是非是顛倒過來的,他們這麼幹沒人說什麼,你要反映他們,反會說你人品不好,會把你搞臭了。再說了,老曾上邊有人是人所共知的,他能受到懲罰嗎……還有,你要真揪起這件事來,會耗費大量精力,剛上任,還幹不幹別的工作了……咳,算了,把自己的屁股擦幹淨算了!
“叮鈴鈴……”
突然有電話鈴聲響起,林蔭嚇了一跳,可聽了聽卻不是辦公桌上的電話,再仔細一聽,在懷中。怪了,手機剛配上就有人打進來,是誰呢?看看顯示屏幕,不是本地號碼,林蔭按了“OK”,慢慢放到耳邊:“喂……”
“哎呀,可找到你了,是林老弟吧?沒聽出來嗎?我是老曾啊,你的前任……”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雖然沒有好感,也得努力做出熱情的聲調:“啊,曾局長,您好,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別說了,給你辦公室打了好幾次電話也沒人接,後來給郝正打了電話,知道了你的手機號碼,才打通了……怎麼樣,感覺如何?媽的,清水太複雜,我可償過滋味了,今後老弟有啥事不明白,問問大哥,沒壞處……行了,咱也別繞彎子了,跟你講個情,你今天拘了三個人是不是?能不能給大哥個麵子,從輕處理。我要求的不過份,人已經拘了,再放出來也不是那麼回事,能不能少拘兩天,半個月太長了,五天怎麼樣……”
林蔭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激動起來:啊,你走了,把一屁股屎扔給我,還腆著臉來講情。情緒帶進了話裏,語調也顯得生硬:“曾局長,這恐怕不行,你是老公安局長了,咱們能這麼執法嗎?”
“你看你看,”老曾電話裏說:“怪不得都說你不開麵,還真不假。老弟,你別給我上法製課了,這又不是什麼大案子,治安處罰,輕點重點又有什麼……怎麼,不行?好好,我不是清水公安局長了,說話不算數了,也不求你了。不過我老曾可得警告你老弟,我說過了,清水的事情相當複雜,我也曾經想秉公執法來著,可終於明白行不通,你要是這麼幹,哼……不是大哥嚇唬你,好自為之吧!\\\"
老曾放下了電話。
林蔭知道,又得罪了一個人,得罪了前任,得罪了另外一個公安局長。低頭不見抬頭見,今後可咋處哇……第一個是交通局長蔣實全,第二個是市政法委副書記於海榮,第三個是地區政法委副書記何大來,第四個是寶山縣公安局長老曾。到任剛大半天,就得罪了四個人,而且都是有權有勢的人,是領導人物,今後還會得罪多少人呢?
陳副市長囑咐說不要有壓力,安心睡覺,可能沒壓力嗎?能安心睡覺嗎?能睡得著嗎?
林蔭看看牆上的石英鍾,十點多了,該睡了,可一點睡意也沒有。
一種強烈的孤獨感襲來,攫住了他的身心。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又是誰?林蔭有些畏懼地看了看電話,慢慢拿起。
電話裏是個陌生的男聲:“是林局長嗎?”
林蔭小心地回答:“是我,您是哪位?”
電話裏的聲音:“我是誰並不重要,你隻要知道是一個正直的人,支持你的人就行了。而且我不是一個人,我代表一群人,代表那些個體車主和司機,代表很多清水下層老百姓……林局長,我們知道你今天拘留了大軍子三個手下,我們都擁護你,感謝你,你做得對,做得好!\\\"
林蔭:“這,你……”
“你不要再問我是誰。”電話裏的人說:“請聽我說,你可能還不知道他們收的線費是怎麼回事吧?本來,上路的車把該交的費已經都交了,可我們清水交通局把全市各條公路都承包給了大軍子手下,哪個車要上路,跑哪條路,還得給他們交一筆上路費,他們隻交一小部分給交通局,剩下就是自己的了。這純粹是車匪路霸,根本就不是什麼執行公務。我所以告訴你這些,是知道你一定會承受很大壓力,誰再找你說情,你就把他們頂回去!\\\"
原來是這麼回事。
電話裏繼續說:“林局長,這些年,大軍子他們把清水老百姓害苦了,希望你能主持正義,把他的罪行都挖出來,那時,老百姓會給你燒高香的。希望你好自為之,千萬別辜負老百姓的心哪……好,太晚了,影響您休息了,再一次表示感謝!\\\"
電話說撂就撂了,林蔭想追問一下是誰都來不及。
雖然不知是誰,可心情卻好轉了不少,孤獨的感覺一下衝淡了,遠去了。一股熱流從心中生起,暗暗對自己說:林蔭,你可千萬別辜負老百姓的期望,千萬不能有辱使命啊!
看看表,快十一點了。確實該睡了,明天還有事。
然而,剛剛脫衣上床,床頭櫃上的串連電話又響起來。
又是誰,又是說情的?還有完沒有!林蔭再也忍不住,抓起話筒粗魯地問:“誰,有什麼事?”
電話裏傳來的卻是女聲:“怎麼了?咋這動靜啊?跟誰生氣了?”
是聽了十幾年的聲音。林蔭這才鬆了口氣,盡力把語氣變得平和些:“啊,秀雲哪,沒什麼,你還沒睡?有什麼事嗎?”
妻子猶豫了一下:“是有點事,今天,我們紙箱廠的書記找我了,說他在清水有三個朋友被你給拘留了,求我說說情,我知道你的脾氣,可書記再三讓我跟你說,你看,你能不能輕點處理……”
火“忽”的從心底燒上了大腦,媽的,這也……憋了一天的怒火一下子都衝著妻子噴出去,林蔭衝著話筒大叫起來:“不行,誰也不行,你就為這給我打電話呀,告訴你們那個書記,堅決不行,讓他好好學學法律……”
秀雲一下被震住了,懵了。好一會兒話筒裏才傳出她委屈的聲音:“不行就不行唄,你這是幹什麼,吃槍藥了咋的,衝我發什麼邪火呀!\\\"
林蔭一想也是,咽了口吐沫,把怒火也咽了下去,努力改為溫和的口吻:“啊,我不是對你,今天晚上煩透了,講情的太多了,電話一個接一個,鬧得我都沒法睡覺了!\\\"
秀雲擔心起來:“這是咋回事啊,都誰說情啊,你都給頂回去了吧……我知道你的脾氣,要好好跟人家說,千萬別發火!\\\"
林蔭不想讓妻子擔心,轉了話題說:“沒什麼,你別惦念,哎,爸爸怎麼樣,他沒事吧!\\\"
妻子:“沒事,天暖了,今天晚上咳嗽輕多了,你放心吧!\\\"
林蔭歎了口氣:“我不在家,擔子全落到你一個人身上,受累了!\\\"
秀雲輕笑一聲:“咋客氣起來了?”靜了片刻,柔柔的聲音傳過來:“林蔭,不知咋的,我今天晚上就是睡不著,老是……老是想你,我看,還是早點把家搬去吧!\\\"
怒氣不知不覺被溫情所替代,林蔭的口氣也更溫和了。“說這話也不害臊,都老夫老妻了……搬家的事得等一等,我剛來,哪有時間,忙出個頭緒來再說吧,好,睡覺吧,晚安!\\\"
妻子的電話使林蔭的心中生出一絲溫馨,心情也好轉了不少,他看看表,十一點多了,這才關燈睡下。可是,一閉上眼睛,抱病在身的父親,淘氣而聰明的兒子,溫柔體貼的妻子都浮現在眼前,不能不讓他惦念,好久好久他才進入夢鄉。林蔭進入了夢鄉,可清水市還有人沒睡,其中就有三個人男人。他們聚集在一個大飯店的貴賓間裏,眼前擺著的酒菜十分講究,卻沒人動筷。看上去,他們已經嘮了好一會兒,眼前的煙灰缸都滿了,室內也滿是煙霧。此時,一個人歎了口氣,心有不甘地說:“看來隻有這樣了,他們蹲幾天倒不要緊,可傳出去人們會怎麼想,叫我掛不住臉兒礙…媽的,這小子是軟硬不吃埃他到底是這種脾氣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第二個男子也幹了眼前的酒,恨恨地說:“別抱幻想了,我多少知道他一些,他跟老曾不是一種人,在分局掛職鍛煉時就把白山市的‘吳老三’收拾了。媽的,都怪於海榮那王八蛋,要不是他跟我爭,何至於出現這種局麵?聽說,地委討論幹部時,有的領導就說,到處活動的人不應該用,姓林的不爭不搶,人正派,應該選他這樣的人。媽的,他於海榮也活該,我沒上去他也白忙活一抄…”
一聽就知道說這話的人是誰,正是清水市公安局副局長牛明。他說完自己的事,他又關切對第一個漢子道:“‘老刀’他們拘了沒什麼了不得,也就半個月的事兒,好在我把話捎給了他們,不會亂說什麼,就忍了吧,萬一讓他整出別的事就更麻煩了。對了,讓赫剛遠點跑著,躲一陣子,我放他的事千萬不能跟別人說,還得告訴弟兄們,暫時都小心點,別讓他抓住把柄,吃眼前虧!\\\"
第一個漢子陰著臉聽完沒說話。年輕一些的第三個漢子卻“啪”地將手中酒杯摔到地上:“我就不信邪,公安局長有啥了不起?媽的,跟我們弟兄過不去沒他好果子吃。我看,前這事不能這麼拉倒,等一會兒我讓幾個弟兄去找老楊爺倆,他們要是不咬,也不會有這事,得讓他們明白明白,不然,他們會反天的!\\\"
第一個男人急忙阻止:“你別又耍瘋,現在和以前不同了,他不管怎麼說也是公安局長,又新官上任,跟他硬幹吃虧,咱們還得跟他來軟的,先禮後兵。當初老曾不也裝了一陣兒嗎?最後還不成了咱們的人,對他也得先用這招兒……牛哥,你也注意點,和他搞得太僵不好……行了,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別太當回事。天不早了,你也別回去了,先泡一泡,然後按摩一下,新招了兩個小姐,有點絕活兒……”
牛明感興趣地聽完,想了一下揮手道:“不回去就不回去,他姓林的還能把我雞巴咬下去?該玩玩,該樂樂,他能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