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經常送飯給薑印吃,左春現在跟他倒是沒什麼客套的:“一大早來幹什麼?還不到老房子那裏幫忙?”
薑印沒說話,隻歎口氣,先到廚房翻了翻,找到兩個燒賣,半冷不熱的就吃上了。左春一看就知道他是沒吃早飯,忙著煎了兩個雞蛋,又衝了一包速食麥片,灑上一把芝麻、挑上半勺槐花蜜,香氣撲鼻地端上來。
薑印也不客氣,不聲不響地隻管低頭吃喝--左春看得奇怪,這老三,跟平常有些不大像啊,兄弟三個,頂數薑印話多、嘴甜,每回吃她的東西更是天上地下地亂誇。左春疑惑起來,走近了一看,卻嚇了一跳,唉呀,這小三子,怎麼眼圈倒紅了呢!
“薑印你怎麼了?有事跟二嫂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上點忙?”左春心裏一陣熱又一陣酸的,這薑印,倒沒看出來,看來各人都有各人的煩惱……人哪,隻要有顆心在跳,它就會有煩惱像影子一樣地跟著,寸步不離,人人難逃……
“丫丫呢?”薑印卻站起來往兒童房去了,隨手抓起丫丫的一個響鈴。牆上有丫丫的一張放大了的三歲照,薑印站在下麵,一邊搖鈴當一邊有些發了癡似的看。
薑印這樣子就更加有些古怪了,他從前很少注意丫丫呀,就是一家人在父母那裏聚聚,他最多也隻是象征性地摸摸孩子的頭而已。沒生過孩子的人一般也都是這樣,對小孩沒感覺,左春倒也習慣了,今天怎麼倒關心上了?
“哦,因為今天搬家,怕家裏太亂,一大早送到我媽家了。怎麼了薑印?沒事兒,家裏現在沒別人,有事跟我說嘛!”
“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喊我爸爸了……”薑印仍是在一下下地搖著鈴當,一邊看著丫丫的照片,眼睛盡量地瞪大了,他在忍住淚。那樣子忽然可憐極了。
左春忍住想上去抱住薑印的衝動。她太吃驚了,也太感動了,薑印太把她當人了!這麼大的事,他沒有去跟母親說,也沒有去跟大嫂說。倒到自己這兒來了!他太高看我左春了,我一個檢票的工人、我一個隻會做菜的粗坯子我有什麼呀人家這麼信任我!這一瞬間,左春簡直衝動得熱血沸騰了,隻要薑印開個口,隻要能幫上他一點點忙,哪怕就是少條胳膊斷條腿又怎麼樣?可是,他說的這是個能幫忙的事情麼?問題出在他們自己身上,誰也替代不了……可是,到底是他呢?還是勝美?誰的身體有問題?左春想要問,又不敢胡亂開口,她知道薑印會自己說下去。
“勝美前天跟我談了,她決定不要小孩。從昨天開始,她就回到她媽媽家住了。直到我想通了,她才回來。”
“那麼……”唉呀,左春心中感歎,原來根本不是身體的緣故。這人哪,怎麼想法差得那麼大的?
“本來倒也沒什麼,我以為我會接受,畢竟現在也有好多人都那樣,但沒想到……昨天、今天,整整兩天,走到哪兒,碰上什麼人,哪怕是路邊菜農的孩子、哪怕是廣告畫裏不會動的孩子,我都會盯著他們看,沒長牙的、剛會跑的、哇哇大哭的、滿臉是泥跟人打架的,怎麼每個小孩子都突然那麼可愛了,一看到他們,我就會想:本來,我的兒子就會是這樣的,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就會遠遠地跑過來,喊我爸爸要我抱……
“其實,還不僅僅是孩子的問題,二嫂,你真不知道,我也從來沒跟別人說過,勝美她實在是太沒煙火氣了,跟她在一起過日子,我像在跟一張漂亮的凳子過日子……這凳子看上去處處都是黃金分割點,哪裏都完美極了,誰看了都羨慕我有豔福,可是我屁股下烙得慌呀我,我一天都沒坐舒服過……”
薑印終於不搖鈴鐺了,他像個孩子似的,把嘴一撇,靠在牆上無聲地哭起來。
左春看得實在心疼,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她走上前去,輕輕地摟住薑印,拍拍他不太結實的背:“好了,好了,會過去的……沒事兒……以後咱慢慢想辦法,你們兩人都是好好的,這事兒還會解決不了嗎……哪會有女人不想要孩子哩,像我跟薑墨,從跟他好上的第一天起,我就沒日沒夜地想著要給他生個孩子出來……你放心,隻要勝美想著你喜歡著你,她一準會替你生個小薑印出來……勝美不在家,這兩天就到我這裏吃飯好了……正好我還想跟你說呢,爸媽他們過來了,我就不往你那兒送了,沒那麼多時間跑,你就過來一塊兒吃吧,人多了還熱鬧熱鬧……”
3
父親躺在他的輪椅上,他讓母親把他推到陽台上。
現在,那株小銀杏樹是完全光禿禿的了,細細的杆子矮矮地站在那裏,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嬰兒士兵。
還有五分鍾,搬家公司的車就要到樓下了。薑宣有些著急,家裏還有些東西沒有打包,比如,父親書房牆上的那些字畫兒,桌上的筆硯。但有些不該打包的東西卻被母親包紮起來:那張已經有了洞的老藤椅、舊棉花胎、時間不準的大座鍾,這些玩意兒太占地方卻基本沒用,估計到了薑墨家,遲早還是得扔。
但總的來說,今天的這次搬家,到目前為止,他非常愉快,昨天,他甚至一度有些擔憂,怕說服不了老人,但結果是令他欣慰和滿意的,那些他想留下的東西還是留下了--主要包括:一套餐桌椅,一套一米三五的床具床頭櫃,小天鵝洗衣機和一個容升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