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看出殯之後的第三天，是給他圓火的日子。孫瞎子又來了，因為整個葬禮到這一天才算結束，不等到這一天，孫瞎子就拿不到應得的報酬。可是令人不解的是，趙長看出殯那天還好好的孫瞎子，來的時候卻拄了一根拐杖。僅僅三天之內，他的右腿明顯縮小，與左腿極不般配，也不能和左腿搭配走路，隻好又加了一條腿——拐杖。見到的人都跑過去問孫瞎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孫瞎子支支吾吾地說“我泄露天機太多，前天我把這隻腳伸進了龍脈，如今得了報應，還有什麼好說的。以我看，淮河灣裏有災難了。”可是村裏人都在議論著，或許沒有這麼簡單。有人說有次孫瞎子搬家時，頭天晚上曾夢到一個黃衣人要求他再等兩天，黃衣人說他的孩子還在吃奶呢，這兩天不方便。孫瞎子卻沒有當回事，第二天搬家時，他用木叉把柴草垛一推，草垛滋啦啦倒了，大家這才發現一窩嗷嗷待哺的小黃鼠狼埋在柴草裏，竟活活被木叉推死了。孫瞎子這才明白那個黃衣人的來曆，趕忙給這些黃仙都做了法事，可是罪孽總積攢了下來，跑也跑不掉。也有人說孫瞎子看到不幹淨的東西總愛指出來，並且想盡一切辦法讓大家也能看到，以證明他的確是個稱職的陰陽仙，因而泄露了許多不該讓人看到的東西。更有人說這是孫瞎子太愛逞能的緣故，別人家過年炸油餅時，他使點伎倆，油鍋裏就鬧開了，好像放爆竹，劈裏啪啦響個不停，主人家隻好拿上幾個油餅送給孫瞎子，央他收了手法，油鍋自然就沒有問題了。大家猜來猜去，至少提出了十七八種可能，但誰也不敢肯定，反正孫瞎子是個奇人，在他身上發生的奇事太多，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不過，從這時開始，大家不再叫他孫瞎子，而改口稱他為孫癱子。
圓火一般都在下午，所謂圓火不過是在死者的墳前燒些紙錢，再把那根高聳過樹杪的招魂幡燒掉，順便再為死去的人哭一場，據說凡是出殯那天送葬的人都要去，否則兩下裏不一致，前麵熱情後麵冷，便容易遭災。所以圓火的時候，山河尖人依然全部到場，他們排成隊伍跪在墳前，等待孫癱子的命令。孫癱子站在趙長看墳前，就像一個俯視眾生的神，猛然舉起一個盛滿火紙灰的酒碗，右手的菜刀手起刀落，幹脆地把酒碗劈為兩半，酒便灑落在墳前，相信趙長看必能因此大醉。山河尖的男男女女一聽到酒碗破碎的聲音，就像排演過很多遍似的，立即整齊地哭出聲來，一點雜音也沒有。不過有人覺得那碗酒還是太浪費了，因為這座墳墓裏裝著的屍體，連嘴都沒有，更談何大醉呢？
當時趙永瞧夾著新製的雙拐，就蹲在墳邊的草地上，他一滴眼淚也沒流，隻把他的腳伸出來，似乎在抱怨母親，既然作假，何不趁便用上趙長看那隻手呢？手與腳還不是一樣殘廢？
所有哭泣的人中，要數趙笑哭得最凶。趙笑是大姐，平時跟趙長看是拍檔，趙長看打魚時，她則負責劃船，因此趙長看出事之後，哭得最厲害，眼淚最多的就是趙笑。無論大家怎麼勸也勸不好，她趴在墳上隻是一味地哭。趙遠望過去攙扶了好幾次，可她就像沒了骨頭似的，隻要一鬆手馬上就嘟噥到地上去。最終大家決定把她抬回去，哭歸哭，總不能一直哭下去，她的母親就說過，家裏少了勞力，以後有得哭呢，何必急於一時？可她的眼淚仍然收不住，她的聲音歇斯底裏，“別拉我，這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盡管大家知道她在胡說，還是覺得心裏發毛，墳地可不是鬧著玩的。可是趙笑還不算結束，她又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腰也彎了下去，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著轉，她的笑聲就出來了，白桀桀的牙齒碰撞在一起，發出咯嘰咯嘰的聲音。突然她轉回頭對著趙遠望說“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裏？”趙遠望眨了眨眼睛，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而趙笑說完又吃吃地笑了起來。有人跑去掐她的人中，也有人嚷著給她灌醋，孫癱子卻說，“都散開，讓我來。”他拿出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了好一會，趙笑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趙笑倒沒有什麼，孫癱子的額頭反而漸漸冒汗了。大家無奈隻好把她抬了回去。到家之後，她的母親趕緊跑了過來。她什麼也不說，呸呸兩聲，往指頭上吐了口水，就往趙笑的脖子上揪了起來，不一會趙笑的脖子就成了紫色。左邊，右邊，前邊，後邊，甚至肩頭上也沒有放過，全部變成了紫色。母親說，她是連哭帶累，翻過去了，揪揪就能揪回來。趙笑喘著大氣，看著母親，倒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