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2)

自從信了基督之後,她原本是不信這些的,可她的祖輩們告訴過她,家有一寶便能聚寶,寶物一跑人氣也少,這不過是流傳已久的俗話。說完這些話,她蹣跚著下了土堆進屋去了。那些心有想法的人好像失去了盼頭,一個個都無精打采,挖坑打夯的活自然是幹不了了。

第二天一大早,趙遠望再去請那些勞力時,他發現那些原本情深義重的老少爺們,不是有事,就是身體不舒服,反正他繞著村子走了三圈,一個人也沒有請來。他不得不親自動手,一點點將鬆土翻出基坑。

倒是關於香爐的事情傳開了,山河尖人,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歲孩童,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香爐的事。傍晚時分,趙遠望正拿著鐵鍁幹活,趙國梁卻帶著趙家揮來了,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條狗,高大威猛的黃毛狗,一見生人就狂吠起來。趙家揮平時就管趙國梁叫爺,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隻要趙國梁叫一聲,兩兄弟跑得比誰都快。還有人背地裏說,這家夥很小的時候就表過態,趙國梁家沒有孩子,他願意過繼到趙國梁家,給他做孫子。這會他跟在趙國梁背後,腰拔了老高,顯得更親了。

“老二的香爐到底哪去了?”趙國梁站在坑沿上顯得特別高大,不怒而威。趙遠望離他很近,他聞到一股濃烈的中藥味,隨著聲音從趙國梁的嘴巴裏噴發出來。趙遠望知道他是明知故問,全村人都知道趙恩夯拿跑了香爐,難道他不知道?那些念過書的人,他總是弄不懂,但他也不想弄懂,他說,趙恩夯拿跑了。趙國梁沒有再說話,他轉頭就走,一眼也沒有多看。他的身後跟著趙家擺,趙家擺的後麵跟著那條狂吠著的黃毛狗。它見主人走了,又扭頭吠了幾聲,好似獲得了往日吃過大糞之後的那種快感,甩甩嘴巴跑開了。可趙遠望看著趙國梁的背影,眼睛眨也沒有眨。他想起那天趙國梁撕扯曾桃的樣子,一大堆問題又湧上來,他實在想不明白,趙國棟的香爐,他自己不來要,趙國梁怎麼來了?他越想越多,勁也越大,反正睡也睡不著,這一夜他自己竟將基坑挖好了。

進入七月之後暑氣差不多消了,交了七月節,夜寒白日熱,老話錯不了。趙遠望原本就是個木匠,很多建房子的工作他都能獨立完成。有一天晚上他正在門前的空地上紮大梁,卻見一個人飛也似的跑了過來,他很慌張,邊跑邊往後看。他的曾經梳理得油亮的頭發已經蓬亂不堪,胡須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疙瘩,上麵還粘著些唾沫星子。他的手裏還抱著一樣東西,正是那天趙恩夯拿跑的香爐。那是趙國棟。他一眼看到了光膀子的趙遠望,竟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趙國棟的身子顫抖不止,他盯住趙遠望,過了一會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兒啊,你終於回來了,傳家寶我找到了。他越哭越傷心,就像個委屈的孩子,伏在趙遠望的懷裏,嘴裏還不停念叨著什麼。趙遠望用手拍著他的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想,大概趙國棟太想念他的兒子了,以至於神誌不清,連人也分辨不出了。

隻不過一小會的時間,後麵就來了人,兩個神色慌張的人。他們一麵追一麵喊,別跑了,再跑把你腿打斷。說話的是趙家揮,另外一個當然就是趙國梁了。不知從何時開始,趙家揮真的成了趙國梁的孫子,他甚至放棄了祖傳幾輩的脫坯手藝,轉行做了孫子。他們一見到趙國棟,眼睛就放出了光,臉上突然浮起神秘的笑容來。不用趙國梁開口,趙家揮跑過來,非常利索地把趙國棟夾了起來,就像提起一隻猴子,此時的趙國棟太瘦了,又何必兩個人呢,一個人就提起來了。趙家揮說,老爺咱們回去吧,家裏還等著你吃飯呢。趙國梁也說,老二你就別亂跑了,你這樣跑出來我們不放心。可是趙國棟不願意,他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著,尤其是下巴上的那綹小胡子,抖成了一個疙瘩,他幾近呼喊地說,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說到這兒他像見了鬼一樣,連眼睛也直了。他說,家裏有鬼,有鬼,有蟲,有大蟲……他掙紮著想抱住趙遠望,可惜他怎麼也掙脫不了趙家揮的手。趙國梁笑眯眯地問趙遠望,你知道他說什麼嗎?趙遠望說,我不懂,但他跟我叫兒子。趙國棟低頭想了想說,差輩了,他該管你叫孫子才對。說完他就領著趙家揮把趙國棟帶走了。黃毛狗就跟在他們身後。

趙遠望問過自己的母親,他的祖父叫趙國材,和趙國棟同輩,而他應該管趙國棟叫二爺,趙國棟管他叫孫子。他知道趙國梁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