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曾梅很勤快,到了趙遠望家之後,變得更識眼色,她主動包攬了所有家務,不用人叫,很多事情都是自覺去做的。趙遠望的母親瞎了,但她愛操心,時常問些家務事,麥子磨了沒有,衣服洗了沒有,隻要她提起的事情,曾梅老早就完成了。所以趙遠望一家人都很喜歡曾梅,願意和她接觸,趙搖和趙小搶著跟她睡,有一回還爭執起來,弄得曾梅反倒不好意思,最後隻好讓兩個小丫頭都睡到自己的床上來。看著兩個丫頭和自己這麼親近,曾梅也很開心,她也喜歡這個家,特別是家裏有個曾救她一命的男人,這讓她忘記了失去親人的痛楚,心安理得地住下來,並快樂地做著家務。

“三月正是好時光,哥哥撐船下南洋……日日夜夜往家趕,不叫妹妹守空房……”曾梅在河邊洗衣服,她洗的是趙遠望的衣服,也不知為什麼,心裏甜甜的,莫名的甜,就忍不住哼了幾句歌兒。那歌兒是淮河灣的老調,也不知傳了多少輩,姑娘們偷偷學會了,又不敢當著人唱,隻能在河邊偷偷哼幾聲。

“呦,你瞧這傻丫頭,還哼起歌兒了。你咋不去瞧瞧你姐,說不定這會兒瘋勁上來了,正吃著頭毛呢!”趙家揮的母親端著木盆,也到河邊洗衣服,她說起風涼話來,在山河尖也是一絕。

曾梅愣住了,衣服捶到一半,她手裏還舉著棒槌。趙家揮母親的話則像一記重錘,敲在她的耳鼓上,腦海裏就開了花,記憶也像打開了閘門,滾滾地撲了出來。洪水之後,她來到山河尖已有兩年時間了,說真的,若不是趙家揮母親的一句話,她還從未想起過那個姐姐,一次也沒有,就像從沒那個姐姐一樣,若這個愛說風涼話的老女人不提,也許這輩子她都不會想起姐姐了。自從曾桃嫁出家門,就從未回過娘家,當然,娘家人也從未再提起她。曾梅隻知道姐姐嫁到了山河尖,至於嫁給了誰,她卻不知道。她們姐妹倆的關係也日益淡化,直至遺忘。說來也巧,曾梅來到山河尖的兩年中,從未見過曾桃,趙遠望見過曾桃卻不曾告訴她。此刻,竟趙家揮母親一提,曾梅才突然意識到,她還有個姐姐活在世上,那可是她唯一的親人啊。可那個愛說風涼話的老女人卻說曾桃瘋了,是真的嗎?她端起木盆,把洗到一半的衣服往盆裏一攏,就匆匆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曾梅的腦海裏浮現出幾個場景。一個畫麵很溫暖,失散多年的兩姐妹,劫後重逢,兩人抱頭痛哭,互道短長,然後相認相親,相依為命。還有一個畫麵很淒厲,失散多年的兩姐妹,劫後重逢,一個失心瘋了,拚命吃著頭發,一個痛哭流涕,深感陌生,卻找不到失去親人的那種痛楚,因為她們之間早已沒有感情。還有一個畫麵,失散多年的兩姐妹,就此失散了,失之交臂,形同陌路。

曾梅想了一路,卻終究做不了決定。在山河尖這個地方,她雖住了兩年,卻不認識幾個人,思來想去,也隻有問問趙遠望了。回到家裏,趙遠望正忙著釘牆模,他把又寬又厚的棺材板架到牆基上,擺成平行兩排,再用釘子固定住,就能往裏灌泥巴了,灌滿泥巴再用夯打實,土牆也就完工了。曾梅把木盆放下,來到趙遠望跟前,一邊給他幫忙一邊問,哥,人說我姐瘋了,是真的嗎?你見過她沒有?趙遠望一愣,卻沒有說話,他轉頭去看曾梅,她白皙的臉頰上掛著汗,兩鬢的發絲粘在臉上,顯得特別清秀。她們真是太像了,他在心裏想,可他的腦海裏立即又浮現出最後一次看到曾桃時的情景,她的頭發花白,白皙的臉頰上布滿皺紋,格嘰格嘰地嚼著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