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見過。”趙遠望平靜地說,他仍是麵無表情的樣子。
曾梅突然很想去看看她的姐姐,隻看一眼,看一眼就行了,曾桃雖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卻不想過多插足她的生活,她隻想看一眼而已。
那晚趙遠望帶著曾梅去了趙國梁的大宅院,那兒曾是趙國棟的家。還沒有進進門,他們就聽到了院子裏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推開院門一看,趙國梁和劉青兒穿著寬大的戲服,正在院子裏唱戲。趙國梁穿著蟒袍玉帶,背插龍旗,正在亮嗓子,一旁的劉青兒身著魚鱗細甲,一手提劍,擺動著纖細的腰肢,在院子裏邁著小碎步打轉轉,他們正唱《霸王別姬》呢。可惜趙遠望和曾梅都看不懂,他們根本就不懂戲,但他們都驚呆了,在他們看來,眼前的一幕很詭異,連這個大宅院也帶著幾絲邪氣,令人不寒而栗。趙國梁看到趙遠望,立即停下了唱腔,厲聲問道,你小子跑這來幹什麼?趙遠望本就不善言談,又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一時竟答不上話來。曾梅卻說,我,我是來找我姐姐的……她人呢?趙國梁也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說,她在哪我怎麼知道,你倒問起我來,我問誰去?
曾梅一看問不出來,拉著趙遠望就跑出了院子。那個大院子太詭異了,她連一刻也不想停留,匆匆跑到了十字街上。停了好一會,趙遠望才緩過神來,他帶著曾梅,又來到了趙記的家,如果曾桃還有處可去的話,那她一定就在這兒了。那是三間破敗的茅屋,房頂上全是蒿草,從屋簷上垂下來,就像一層簾幕,給那扇破門增添了無限的神秘感。趙遠望提著馬燈走過去輕輕一推,那扇破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打開了。借著馬燈的亮光,他們終於看清了屋裏的情況。那屋裏果然有個女人,披著一件灰袍,灰袍上都是土,土裏似乎還有幾根剛剛發芽的草,而那女人的嘴裏咀嚼著自己的頭發,還發出一陣陣格嘰格嘰的聲音。這個女人當然是曾桃,她嚇死了趙國棟,又被趙國梁趕回了這間屋子。誰也不知道她靠什麼活著,但是她的頭發確實快被她吃光了。曾桃一見人就笑,她一笑臉上的皺紋就更加濃密,白皙的臉帶著土味,像是從泥土裏爬出來的人。連趙遠望也怕了,他舉起馬燈對她說話,她卻不理不睬。曾梅躲在趙遠望身後,此時已經淚流滿麵,她試探著呼喚了幾聲姐姐,曾桃卻始終不說話,她把幾根發絲填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一邊還吃吃地笑著。
趙遠望不得不拉著曾梅退了出來,他們重新把門掩好,慢慢回家去了。這就是她們姐妹倆的見麵,最後一次見麵。她們姐倆的一生是那麼不同,卻又那麼相似。一個貞潔烈女,一個水性楊花,一個簡單快樂,一個失心瘋狂。都在醜陋的年代長了一張俊美的臉,卻又都逃不出悲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