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遠望在朱家庵住滿了十一年時間,那時的朱仇已經十一歲了。朱仇不高,黑黝黝的,跟趙遠望的性格相似,不愛說話不會笑,倒像個“木疙瘩”,朱家庵的鄰居們也的確是這麼喊他的。但是他很聽話,又勤快,別看十一歲,他已能幫著家裏做些農活了呢。
這年盛夏的一個下午,朱仇聽從母親的安排,到河裏摸回了一筐河蚌,來改善生活。他用菜刀一個個地切開,取出瑩白如玉的蚌肉,母親說過生取的蚌肉才好吃,容易嚼,不皮實。他很認真,把菜刀磨快了,坐在樹底下開起河蚌來。可是切到最後,一個小巧可愛的蚌兒剛一切開,就流出殷紅的鮮血,而且一個雞蛋大的蚌兒竟然流了整整一個下午。血水順著堤壩,流了老遠,一直流到樹林外的小溪邊。河蚌有血?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引起了朱家庵十幾戶人家的關注,聽說這事之後他們紛紛來到趙遠望家,圍著那個可憐的蚌兒議論開來。他們認為,這一定是個成精的蚌兒,朱仇殺了一個蚌精,必定招來災難。有個鄰居叫劉海,是從西河灣搬來的,據說他還認識字兒呢。他捋著小胡子,若有所思地說“恐怕一場災難是在所難免了。”他建議大家趕緊把這個可憐的蚌兒放回淮河,然後在河邊擺上香蠟紙炮祭奠一番,或許還有回旋的餘地。
可是,有的鄰居卻不以為然。這十一年間,金台安早已把福音傳到了朱家庵,朱家庵的十幾戶人家裏,有一小半都信了基督呢。持反對意見的,就是這些信了基督的鄰居,他們決定去向金台安求救。金台安正在家裏編草筐,他坐在門口的大樹下,一邊編筐還一邊唱著聖歌。來到朱家庵的這十一年間,他不但恢複了生活的自信,也恢複了對基督的信仰。聽了鄰居們的講述,金台安一拍大腿,當然不能燒紙磕頭,那些都是迷信呢,越辦越遭。他跑進屋裏搬出了那本《聖經》,然後指點大家,應該集體禁食祈禱,或許上帝能夠赦免他們因為信仰不堅定而犯下的罪,況且殺蚌流血的事情本就無須去管,不需要大驚小怪。問題又來了,隻有十幾戶人家的朱家庵,這會兒卻分成了兩派。接受基督的鄰居們從第二天早晨就開始禁食,在滾滾的淮河邊集體跪倒,趴伏在地上祈禱,她們誦著從金台安那裏學來的禱詞“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而篤信祖宗的鄰居們卻聽劉海的,大家一起來到河邊,跪在河灘上齊聲嚎哭,點上香蠟紙炮,不停地磕頭。上遊的祈禱聲和下遊的嚎哭聲在淮河上悠悠地傳揚開去,回聲在兩岸間久久回蕩,好似跑了調的漁歌,卻找不到共同的旋律。
說也奇怪,大家的哭聲和祈禱聲剛停,河麵上竟浮出千萬條魚兒來。這個時候的河倒像是一條魚河,整條河裏都是魚頭在攢動,代替了本來鱗動的波光。在夕陽的照耀下,仿佛滿河都是金子,閃爍不定。大家一下子都忘了流血的河蚌,為這些突然到來的魚兒歡呼起來。據有經驗豐富的金台安說,這是上遊往河裏倒了髒東西,魚兒受不了嗆,跑上來喘氣呢,淮河灣人把這種現象叫做“過魚”。朱家庵人紛紛跑回家中,拿出各種各樣的漁具,叉子、網子、鉤子,沒有漁具的就用廚具,灶頭子、麵盆、撈罩子,一起衝向滾滾的淮河來。全村人都撈了個盆滿缽滿,有的甚至兩三年都不用再捕魚。尤其是金台安,不愧是漁民出身,留有捕魚的技術底子。他攤開漁網,隨意箍了兩圈,就拉上來兩千多斤魚。直到一零六十天之後,他家的茅屋裏裏還能聞到一股船釘魚的腥臭。
年紀較小的孩子們既沒有漁網,又沒有經驗,可他們對捕魚充滿了興趣。劉大根、朱仇,兩個人提著魚叉、木桶,在河堤上奔跑著,尋找著,時不時停下來捅兩叉子。
朱家庵下遊二三裏的地方有個新河口,與老龍窩相似,都是淮河轉彎的地方。那兒河麵寬闊,水流形成漩渦,不斷侵蝕沿岸,岸邊形成了倒立的簷坡,跟屋簷差不多,淮河灣裏人都把這種地形叫做瓦瓦簷,那可是最危險的地方。跑在最前麵的朱仇發現瓦瓦簷下麵有一條大青魚,身長好幾尺,估摸著也有四五十斤重,張著碗口般的大嘴正吹泡泡呢。朱仇停了下來,指著大青魚直跺腳,多大的一條魚啊,偏偏跑到了瓦瓦簷下麵,誰敢下去抓呢?這時候劉大根跑來了,他伸出一丈多長的魚叉探了探,可惜夠不著,眼看著一條大魚打了水漂,他也急了。他把朱仇叫了過來,你跑回去拿根繩子來,越長越好。朱仇一聽,好像得了令箭一樣,一溜煙跑回朱家庵去了。
劉大根那年十六歲,十幾戶人家的孩子中數他最大,他可是朱家庵的孩子王。但是劉大根這個人很怪,有人說他是個癩悳,天不怕地不怕,腦子不夠用,也有人說他是個天才,比一般人都聰明。甚至有人舉出例子,說他是個發明家呢。例如,下雨的時候別人要把騾子牽到棚下,而他卻用桐油布給騾子做了一件雨衣,披在騾子身上像模像樣,也不用牽到棚下了。有段時間村子裏的牛總被人偷走,別人都把牛藏在房子裏,他卻在大家睡下之後悄悄把牛拴在河邊,結果藏起來的牛被偷了,而他的牛反而安好無恙。反正劉大根這個人很怪,不管做什麼事,都與別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