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2 / 3)

朱仇抱著一捆繩子終於跑來了,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劉大根就把繩子的一頭係到了自己腰上。他說,木疙瘩,你在岸上拉住繩子,我跳下去紮魚,要能把這個大青魚叉上來,咱倆一人一半。朱仇點點頭,他把繩子的另一頭纏到自己腰上,這下保準安全了。

瓦瓦簷可不是鬧著玩的,據說那裏有吸力,凡是掉進去的東西都會被吸進水底。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大根也有點怵,就想出了這個辦法。他把腰裏的繩子緊了緊,順著河沿,小心翼翼地下了水。他的動作很輕,一點聲音也沒有,可那條大青魚卻極其機靈,好像看懂了劉大根的把戲,竟緩緩地隱到水下去了。劉大根沒辦法,隻好又順著繩子爬上了岸。那條大青魚太可恨了,劉大根撅著屁股剛爬上岸,回頭一看,它又冒出了水麵,吞吐氣泡,優哉遊哉地擺著尾巴呢。劉大根怒了,他解下腰裏的繩子,拴到了魚叉的末端,運足了臂力,猛得攢了出去,他要隔空叉死那條大青魚。可惜大青魚太敏感,不然它也長不這麼大,早該被人吃了,在魚叉入水之前,它早就隱到水下去了。劉大根拉著繩子,把魚叉拖上岸來,依然一無所獲。

劉大根是個急性子,他重新把繩子係到腰裏,腦子一轉,又想了個好辦法。他對朱仇說,我把木桶套頭上,就算潛到水底去,也得把它叉上來。說完他提起木桶,套在了頭上。這樣潛入水下,木桶裏還會保留一部分空氣。有了空氣,就不會憋死。那是一隻很有年頭的青色木桶,長久用來挑水,已被水浸潤成濕潤的青色。他對朱仇說“你可要把繩子拉緊了,萬一我被吸進瓦瓦簷你就拉繩子,聽到沒有?”朱仇狠狠地點了點頭。

劉大根頭套木桶,手持魚叉,真像個威武的大將軍,撲通一聲跳了下去。繩子越放越長,直到把四十米的繩子全部放完,劉大根已經潛到水底去了。這時,旁邊來了幾個鄰居,他們也在抓魚。看到劉大根的稀奇法子,大家歎為觀止,都圍了過來,就像看一場表演。就在這時,河麵上冒起一串水泡,那些水泡活潑地跳到水麵上,轉眼就化為泡影。朱仇雙手緊抓著繩子,似乎感覺到一點動靜,他在心裏默數著,一,二,三……六十,六十一,不能再等了,他感覺到繩子上的重量在減輕。於是他迅速往回收繩子,一米,兩米,直到四十米長的繩子全部離開水麵,大家看得一清二楚,繩子的另一頭係著一個木桶,就是那個青色的木桶,而劉大根卻奇跡般地消失了。在看那滾滾的淮河,自顧自的流淌著,對劉大根的消失完全無動於衷……

繩子不是係在劉大根的腰裏嗎,怎麼換了木桶呢?鄰居們看呆了,這是什麼把戲,大變活人嗎?劉大根變成木桶了?劉大根母親聞訊趕來,撲在河沿上哭起來。哭了半天,她意識到淮河是不會把兒子還給她的,她就跑到趙遠望的茅屋裏,一掂屁股就上了麥茓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回劉大根,老娘就躺你麥茓子裏,不走了。趙遠望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問過了朱仇才算明白,這下可真闖了大禍啊。趙遠望無奈,隻好帶著朱仇再回到瓦瓦簷,他倆在岸上守了三天,沒有喝水也沒有吃飯,等著河水漩渦反轉。哪怕是一具屍體,他也要把劉大根打撈上來。

到了第三天黃昏,奇跡終於出現了。河裏的魚已經不見了,陽光仍然鋪灑在河麵上。正在回水的漩渦沸騰了,就像剛剛燒開的鍋,咕嘟嘟地往外冒。破船板、爛衣服,很多沉到河底的東西都冒出來了,到最後劉大根終於出現了,他手裏還握著魚叉,從旋渦中長身而起,降起半人多高。據趙遠望說,他比原來還要高出一頭,胖出一圈,就像個威武的大將軍。可是他被水泡肨了,整具屍體又軟又臭,隨手一撕竟碰掉一塊肉。趙遠望把他拖上岸時,所經之處都被屍體散發出的臭氣熏染了,變得貧瘠,肮髒,很多年也沒有再長出植物。很多年後,孫癱子路過朱家庵時,村民們請他去滾過水插過桃木,也始終沒有什麼改變。瓦瓦簷成了朱家庵的禁地,從劉大根下葬那天起,就再也沒人去過那個地方。而那個木桶也被視為不祥之物,被趙遠望劈成木柴,燒鍋了。

劉大根被抬回村裏後,所有朱家庵人都把鼻子堵了起來。按照淮河灣的規矩,人死之後,要在家裏停放三日,才入殮埋葬,朱家庵也不例外。可是劉大根已經臭成這個樣子了,哪能再放三日?劉大根已經死了三日,在河水裏泡肨了,又遇上三胡大熱的天氣,屍身散發出一股人間難遇的惡味來,隔著十幾戶人家都聞得到。自家人倒不見外,忍住呼吸熬過幾日也就罷了,左鄰右舍可就遭了黴運,跑到哪兒能避開那股惡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