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漠原,生命的痕跡(1 / 1)

很多年後,我這樣想起它——

西山的黃昏,沒有鳥聲。獨自登上山頂,沉淪的暮靄籠罩著山下的村莊,寧靜地生存,恬淡的滿足,在三兩處燈光中隱隱約約地寫劃著。這些守著故土從生到死的靈魂啊——我猛然沉入悠遠——白茫茫的沙漠,清晰地鋪展在四周。

三千裏的距離一瞬間縮短了,大悲大壯大蒼涼同大柔大美大飄逸結合了。我夾在中間,比真實的更加渺小。

我把手伸出窗外,大漠落日的餘暉鍍它成古銅色。

經曆坎坷翻覆抑或廝殺流血後的這片土地沉默了,所有的動蕩都掩幹沙下。即使有一兩座頹倒的殘碑,也隻能被厚厚的沙石一年年磨去。

沒有聲音,才充滿了聲音。激烈地叩動耳鼓,一些生命,不僅僅是人,還有馬,還有劍,還有水,都站起來。

一個很小的女孩子,站在沙漠的邊緣。

這是一個叫做漢家寨的地方,一個沒有水卻生存了千年人類的地方。一切都是幹燥的,石頭、沙子、灰黃的屋舍,我聽見無聲之中心靈的抽泣。我真想叩開小女孩身後的門,問問這些勞苦的靈魂,為什麼死守著這貧困的寨子?一抬首,堆近地平線的沙山上,正走來一線駝隊,單調的駝鈴使大漠愈加寂寞。

抑或這是緣子根的牽係,緣於這個小女孩臉上堅強剛毅的傷痕。

一切都是聖潔的,包括死亡。

沒有如水的彌留,赤裸而平靜地溶入塵埃。我站在它的麵前,所有的悲哀都消失了。一個漂泊多年的姓氏,一具被風沙千萬遍抽打的軀體,連同寧靜注視它的夕陽,一切都不容褻瀆,神聖的思想,在黃沙之下潛行。

我為什麼耿耿於西山那些明暗參半的墓塚呢?作為生的另一種意義上的延續,誰能拒絕它?

坦蕩蕩一片黑夜之中,車燈象兩把雪白的利劍直刺向黑暗。它雖然如此明亮,在這沙漠上卻又異常孤獨。如同這山,丘陵上突兀隆起。如同這樹——懷揣一種決絕的信念,固守漠原亙古的荒涼。是呼喚還是遠送?是沉淪還是挺拔?

而思想如同一把鑿子,在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沉默中開鑿火花。這時,我們自己太卑弱了,我們自己的火花劃過這漠上天空時,竟沒有一絲痕跡。

若幹年後,我該怎樣告訴我的孩子呢?她將無法理解這些,無法理解我從漠原回到南方後,那種直視生命的勇氣。她也不可能理解漢家寨那個很小的女孩子,在一代人和一處處逐漸黯淡的生活背景上,我沒有把握找出更進一步相通的道路。我隻有把自己的心裏,對往事中的自己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