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被星空的神秘和親切所吸引著,那種澄靜而博大的光輝,照到我靈魂的深處來,使我看見我自己的光芒——一個漂泊的生命在很多的時候是孤獨和黯淡的——而這時候,在星空之下,痛苦的理性琥珀開始感覺到了舒展,感覺到了漸次完美的釋放……
沒有這種經曆的人,應該是一個遺憾。
而這種經曆本身又是深藏不露的,象古老的部落人所言:看見自身光芒的,那不是人,是神。
2
當金山在西部是一個很有名的山口,冷峻得象鐵。哈薩克的草原卻在這鐵的旁邊,生長出海子和花一樣的帳蓬。
我目睹了星空之下的死亡
一切悄無聲息。燈懸在草原的風中,慢慢向星空遊去。酒和憂鬱的民歌,滲透到那個冰冷而挺直的骨殖上。一群人說:去吧。
然後便消失了。大草原被星空照得光明如晝,草的葉尖閃著清澈的露水。而我就站在這一群人之外,我知道我進入不了他們。
那個死去的人卻還在,成為星空下被他們膜拜的神中的一個。
5
一個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永遠無法看清自己的背影。而星空看得見,無論是悲壯前行者,還是彳亍而去者,星空默記並鍥刻他們於清朗。星空是最大的石頭,過往年代的煙雲已沉積進我們無法到達的深處。
相對於洪荒,相對於浩瀚長海,人類不過是一棵或一群草,或者一棵或一群樹。
世紀末的夕陽隱去之後,星空便籠罩下去——
這樣我有時便懂得了人自身的局囿,在仰望星空時,我們的腳依然紮在大地之上。而從大地到星空的距離,決不是一代人所能企及的。
——它需要十代,百代,直至成千上萬代。
6
《瑪納斯》是吉爾吉斯民族最偉大的英雄詩篇。那種穿透星光的歌唱,彌漫著阿肯們靈魂中最聖潔與最豐富的光芒。我永遠覺得它象夢,一個民族在大地上的最後的夢。
而阿拜,那個哈薩克斯坦流動的歌手。從星空下的河流走來,攜帶著善良、憂鬱與不屈。我看到:在1995年8月12日,哈薩克斯坦人將為阿拜升起1200座帳篷。
這是些神靈的花朵!
它同當金山口的那些花朵都來自於大地。它把大地眾生辛勞耕作而收獲的理性之光,奉送到無際的星空之下。
阿拜是不朽的。《瑪納斯》是不朽的。……這些不朽的神靈永遠在我們的生活中引導我們。
9
這樣我就想起了梵高——文森特?梵高。他用激情狂蕩的向日葵攻打自己的星空。那星空旋轉,在旋轉與爆裂之中,凝聚成一塊塊冶煉苦難的隕石。
這是無路可走的攻打。
這是一個真正生命對自身星空的自造。
猶如一千多年前的那個楚國詩人,我堅信在他慷慨赴水的那一刻,他是看見了水中遊動的星空的。那裏有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天地真理,也有著令他在最孤寂的時候所咀嚼所依存所回味的女須之光。
許多年前,當人類無法從自己的腳下的大地尋求到真正的回答時,星空便成為緘默不言、深邃無比的智者,以至在上個世紀末,龔自珍仰天長嘯,先行者的痛楚與無如倫比的深刻,使他成了上個世紀最後一個叩響晚鍾臨星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