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聽見風吹。一個人靜靜的,沉浸在無邊而寥闊的黑暗中。黑暗的黑,帶來了我總聽見的風吹。沒有方向,沒有源頭,似乎也沒有終結,我隻聽見風吹。
——在自己的體內,在靈魂與骨頭的哢嚓的金屬聲中。
應該有血液回流的響動。風吹血湧,接著浮起的該是故園梔子河邊淡淡而親切的花香。嫋嫋而升的炊煙,沾滿泥土的小小乳名,在鄉村上奔跑的,許多現在已經停止。而許多正在奔跑的,對我們來說,已然陌生。血的氣息,隻在老槐的根裏了。
我不禁心痛。
風吹山崗,歲月在風吹中,仿佛一隻隻斷線的風箏,杳然無痕。“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過往?”而青草坡上,青青綠綠地流滿了草葉汁兒的勾手,曾是那樣的讓白雲心驚。可如今在一個人靜靜的風吹中,又能擷回什麼?連名字也沒有了,除了在心上烙下的血痕外,什麼也沒有了。都被風吹散了,吹走了,吹進了無邊無際的黃土與黑暗。
我一直相信,活在這個世間,靈魂如同器皿,免不了要蒙受塵埃。塵埃積得多了,光明退卻,黑暗深重。風吹,風吹是最好的清洗。風吹是靈魂對靈魂的一次鞭笞。
我不禁流淚。
許多個日子,當陽光灑滿街道,行走在人群之中,往往就是自我放逐的開始。我消失了,我在行走的我之中,又在行走的我之外。我是我,我又非我。物質的我生機勃勃,精神的我卻萎靡低沉。世俗的我唉聲歎氣,出濁的我卻神清氣爽。這是一種何等悲愴的悖逆。而誰又能繞開它?誰又能解開它?
隻有風吹。
沒有源頭的風,在黑暗的黑中,尋找合適的靈魂與骨頭,然後用花香,用草香,用艾,用清水,用道德,用鹽,來慢慢地沁入。疼痛了,流淚了,靈魂飛升,骨頭折裂,大地清明。而自身,緩緩地進入廓大無痕的虛空。
一定有些什麼正在等待?
一定有些什麼正被接納?
一定有些什麼正在死亡?
也一定有些什麼正在萌生?
我總聽見風吹。沒有方向,沒有終結。必有一天,我將消失在這風吹之中。而大地上的人,將隻會看到我像風一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