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我一直不喜歡明媚這個詞,尤其是在形容春天的時候。春天,我一直以為就是曖昧。曖昧的季節,陽光和雨水輪番上演。許多蟄伏和即將死亡的事物,又重新抬起了頭。其實這重新的意義並不都是很大!歡迎一些事物消失,也許才是一種真正豁達和前瞻的心態。我在春天裏行走,即使我不動,春天的時光也一樣洇過我的思想,消逝於永遠不會回頭的深處。沒有一個相同的春天?有的隻是相似。短暫的春天,暫時遮掩了死亡。纏綿的雨水,又悄然地勾動了懷舊。因此我說曖昧,不僅僅是指詩人的下午,三點鍾咖啡屋低洄的音樂;也不僅僅是艾略特的殘酷的四月;當一株蔦蘿開始尋找到一麵斑駁的石牆,曖昧產生了。並非愛情!隻是曖昧,仿佛我在人群中的行走。春天讓許多人回頭,不經意地回頭,其實已經有很多次的內心操練。為了什麼?看到什麼?得到什麼?空蕩而模糊的長街,如果一轉身,一定有隨之而來的腳步。然後是迅疾生長的芽子和雨水般滲入土地的快感。池莉說:有了快感你就喊。這不適合於春天。春天的聲音被封堵,壓抑而真切。所以我說曖昧——當我們真正伸出手去想觸摸時,春天像薄霧中的玻璃樽,已經碎了,除了來源不明的血,還是血。
女人
有時候,我們必須注意和警惕一些詞,譬如:女人。女人是一個很有內涵和親和力以及讓人心動的詞。女人不同於女孩。女孩是一個比較幹淨和清爽的詞,當然還有時間的痕跡。女孩如同花朵,剛開的;女人也是花朵,基本上開放了,而且當你觸摸時,要麼碰到她的刺,要麼沉入她的芳香。女孩的芳香自然而清淡,女人的芳香豐腴而誘惑。我們說女人,其實在芸芸人世中,思想卻不曾離開過。必須注意到的是:女人不在的現場,無論如何不能算作完善,兩性的和諧,也許正是最高層次的和諧。無論幸福還是不幸,女人總出現和潛藏在所有事物的深處;任何思想的根源任何意圖的終極目的,最後都有一份落在了這個詞上。它涵蓋了廣大的社會,和無數消逝,重生和再消逝的心靈。連大師也不能例外。可以創造最美好的音樂,但在女人麵前,最終的結果是悲愴。所以,我說:對於女孩,我們寄托一種對美的欣賞;而對於女人,我們寄托一種對人世的渴求。
懷孕
一個美好的詞,我因之看見我故鄉水稻田裏正在打苞的水稻。如果我是風,我已經聞到它徐徐綻露的芳香,和它深處暗藏的延續;再也沒有比它更大的力量,來破解死亡和消逝。她將它們變成輪回,然後自己也鑲嵌進其中。
江南
在地域意義的語詞中我最為看重兩個詞,“西北”和“江南”。西北讓我獲得參照,而江南讓我獲得寧靜。2004年的春天,我兩次從江北渡江到達江南。在江南的大地上行走,心就像沿路環行的流水,清澈得見底,間或的激情,就恰如流水邊山腳下一簇簇的杜鵑。江南呈現給心靈的,不僅僅是清麗的山和李白們當年不止一次泛舟的水,也不僅僅是飛簷的民居;我以為:這一切皆為表象。江南的真正內蘊,文化的內蘊藏在黑瓦白牆的深處,藏在無數的洞穴裏那黑暗的花朵之中。我在牯牛降的蒼鬱中拾撿億萬年前的琥珀,凝視和窺探嘎然而止的生動。當暮色籠罩,齊雲山、九華山、黃山,依次從古老的佛、道文化中抬起頭,我一定是接近了它們緊裹在丹霞地貌和濃鬱香火中的根。江南的深沉自長江向南遞延,真正意義上的江南則隻在長江邊緣;再往南,我足跡和思想停留更多的地方,是皖南。徽商和徽文化,在練江、漸江和新東江裏沉靜;但我以為:傳統的深厚正在窒息著皖南,空氣中的書卷氣和道德氛圍,迫使一代代徽商們從屯溪老街和漁梁古渡和別的碼頭,逃曳而去。回首一看,江南和皖南已然進入山水的折褶。當然,更多地到江南大地上行走的人,他們看見的是當下靜立的事物,而我,一個蒼茫的漂泊者,為什麼又要潛入它們的深處?結果,我摒棄了煙雨和明麗,獲得了滄桑與消逝。古棠樾那七座高大卻喪失了任何意義的牌坊,便是我江南行走的絕好的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