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在語詞中行走(1)(1 / 2)

技術

恐懼。我用這樣的一個詞來形容技術,除了它,我想不出別的更好的詞語。就像現在,當我在思想中產生寫作的欲望時,卻因為身邊沒有電腦而無法寫作。筆和紙都在桌上,但對技術的依賴排斥了它。技術阻滯了思想,進爾引領了行動。它滲透,在你莫名的煩燥與恐懼之中。仿佛有人說過:技術開辟和改造了世界,最終也將毀滅了這個世界。也許有點危言聳聽。但至少我現在感到這種代替手寫的技術,使我重新尋找到了一種語詞構建的方式,卻同時在不斷地改變和消蝕原來的寫作者。以至當我從電腦上抬起頭,為一句我敲打出來的話吃驚。它是:我經常將對它們的不喜歡溢於言表。這是什麼樣的語詞方式?不可能是一個從事手寫近二十年的寫作者所為。但是,它出自我的手,通過鍵盤顯示在屏幕上。同樣,還有一些機械和斷裂的語詞甚至句子,乃至段落。手寫者,在手寫之後,會從紙上的字跡中氤氳出更甚於寫作時的情感。而現在,我不得不麵對這毫無生氣的字節。已經不是文章,僅僅是字節,技術通過寫作者將它們改造,然後返回來改造寫作者的思想。

暗處

一定還有更暗的暗處!當然這僅僅是我的一種思考,或許不應稱作暗處,而是光明。當我們生存,“一切不由我們選擇的處境”已經展開。這或被稱作光明、光亮,相對於黑暗、暗處。生存的棲息地,一個有靈魂有思想的身體的行止之處。但是,一定還有另外的光明。許多人和動物、植物消失,融進空氣、塵埃、泥土,而靈魂不可能附著於其中。那靈魂何在?其實一定有一種暗處的存在,注視和審度我們。一回首時,他們站在高處;再一回首,他們或已退到田野和果園的深處。我們總有一種疑問:既然有暗處的存在,那麼它們從何而來?又向何而去?家園的老桐樹旁的祖墳,古怪而莊嚴的寺廟,它們肯定還活在其中。暗處,隻相對於還在被我們稱作生存的生存著的事物;而對於他們,是光明中的光明。他們勞作、休憩、蒼老、出生,同時死亡。還有秩序。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知道有暗處存在,而並不被打擾和驚悚的原因。受秩序的約束和道德律的規範。而這種秩序和道德悄無聲息,卻威嚴無比,高於一切的條例和法規。

蒼老

如果我們認可蒼老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那麼蒼老背後的本質上的意義就失去了探詢的必要。蒼老相對於無限的時間,其看似緩慢的進程,其實匆促隻如一瞬。關鍵是個體生命本身的蒼促與短狹;站在蒼促與短狹的生命之上來注視蒼老,隻能是漸進。但我總是以為,蒼老是一個“突變”的過程,是一個看不見卻已真實發生的鏈接點。在這個點之前,年輕與活力使生命充溢快樂,但在它之後,不僅肉體,更重要的是靈魂,被白雪覆蓋,遲鈍和失去希望,進入暮年的氣息開始彌漫。什麼事件會成為這個鏈接點?沈從文說:我同我的讀者一同老去,那麼,讀者和讀者的閱讀成了鏈接點。多一個讀者,或許就多了一份蒼老。這好像有一些“數”的累積的概念,更多的是量的衡量。柯拉齊民,這位隻活了21歲的意大利詩人,在他的詩中寫道:我每天都死去一點。這是一種質的認知,是對蒼老的更深層次意義上的否定。已經失去了這個鏈接,直接到達死亡,雖然是死去一點,但不可複原和不可逆性使其首先在思想上蒼老和朽滅。現在,我們還如此真實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時候生命中的突變會開始?一旦發生這種突變,或許是一種漸進後的突變,甚至與我的觀念恰恰相反,是量的積累後的質變,但不管怎樣,一旦發生,生存就隻能稱之為“剝離”,在詩學意義上,或可視之為“悲憫的回歸”。

愛情

對這樣一個充滿生命的詞語,當我注視時,仿佛出現一枚秋天的深紅的蘋果。注視久了,就有各種的小蟲子在它的深紅上啃齧。一個耳熟能祥的詞,一個流動在最低和最高處的詞 ,一個被任何人使用和行動的詞。注視和理解它,已經成為一種困難。我們已經不能知道,它最初的源頭。《詩經》年代的鮮嫩而素樸的愛情,狂野無拘,卻在往後的歲月中逐漸流失以至湮沒。我們現在或可在一抬頭間就看見紙和鋼筋水泥間的愛情,物質化的,冰冷卻缺乏血液的流動。當地球氣溫升高,愛情卻在降溫。我喜歡一個詞:純潔。因為愛情,我們純潔。多麼真實而坦誠!這一枚秋天的深紅的蘋果,出自一個蟲子們的家園,就一開始注定不能逃脫啃齧的噩運。破壞即是拒絕,被誰拒絕?人類被愛情拒絕。過去的成為經典,而經典永遠具有不可重造的特質。那麼愛情不可重造。即使我使勁地連敲出三十個中文和三十個英文愛情的單詞,它還在遠處。蘋果卻已經爛了,我想像它落地的一瞬間,是不是還會回光返照般地有一縷鮮嫩而素樸的光芒……

依賴

當花朵在雨後黃昏的夕陽中微微張開時,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依賴?“落日是每一個人的落日”,也應該是花朵的落日;一種潛在的生命意識中的依賴,不被表現,至少不被明顯的表現。依賴是深層次的,不易察覺的,自我的,不損害他人的,獨立而充滿時間的。我們也有依賴,陽光、水、空氣,構成身體存在並活著的根本。但僅僅這些,就隻能像一條滯在海灘上的沙丁魚。這些遠遠不夠,但對有些事物可能就已經多餘。依賴超越機體的生存的需要。小鳥依人,一種感官上的依賴,而內心可能正與之悖逆。宗教中有“確信”這樣的一個詞,我理解為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事物要人為之信仰和奮鬥,甚至犧牲。這是確信,麵向未來,也包括過去。花朵為大地為陽光開放,並依賴於它們;人們生存生活也為“確信”而來,並依賴於“確信”。那麼,我們的“確信”在哪裏?宗教徒們為宗教獻身,我們為――什麼獻身?為身體,自我的和他人的;或者為寫作,孤獨意義上的絮叨,“一句正經話都沒有”的文字;都不可能是。關鍵在於:我們正依賴,而結果是沒有什麼可依賴,靈魂飄在空氣中,找不到駐足的地方。哪怕一朵花也好,在落日中花朵在張開,而我們,卻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