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在語詞中行走(2)(1 / 3)

我願意寫下這樣的一個名詞,並且願意輕輕地撫摸它。讀圖時代的上海,本質上已被改變成了語詞以外的風景。外灘的愛情,被大膽而毫無詩意地展示。如同我多年來數次來上海的目的——參加各種產品的展覽。上海正在展覽,表麵的現象會讓許多的外鄉人驚奇並羨慕。而我沒有。我已經不大在上海的人流中走動,除了必須到達的地點,我拒絕了一切光怪陸離的名字。當然,我明白,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海。上海在我們看不見的深處,上海在上海裏。就像一個真正的思想者,為了應付遠道而來的慕名客,先在門外擺出無數花哨卻缺乏深度、但又最能滿足人的感官的物品,慕名客們最後拋棄了目的,選擇了這些物品,並用它理解和代替了思想者和思想者的思想。所以我說上海在深處,一種冷漠而優雅的拒絕,使許多外來人甚至一輩子住在上海的外地人也不能進入。上海適合於展示,也適合於為展示而進行的一切包裝。但我願意讀這樣的一個詞,並且願意走到它的後麵。我尋找到了一些小門。包括豫園裏的竹子,包括虹口公園魯迅先生的雕像;還有那些掩在高樓後的老房子,甚至清晨一聲聲的唰便桶聲。因此,我說上海在上海裏,也就是說:再也不可能也無法找回一個原來意義上的完整的上海。

懸棺

我不能說明:這到底能代表什麼?當導遊指著懸崖上的懸棺時,我僅僅隻看了一眼。其實,沒有誰能夠看得清,但它是一種存在。在懸崖上,楔入在難以企及的高度。許多的時代過去了,懸棺仍然在。懸棺成了一種象征,一種文化與古老的神秘的符號。隻是沒有寫在書本上,而是寫在浩淼江水之上。消逝成了一種風景,死亡不可能預見。幾千年前的目的已然模糊,研究其實已經失去意義。考古學的悲哀在於:它從來無法考證出高於當今文明的文明。懸棺亦然。人們津津樂道,作出種種猜測。有的或許已經接近和到達了本質。但接近或到達的本身,已經不存在意義,因為本質已經喪失。懸棺隻能是一堆木頭,骨殖也隻是骨殖。文化的符號學意義在於試圖表達和詮釋,但伴隨其中的神秘的原初麵目,卻已被時間消解。“一切看得見的,其實質都隻是虛偽”。那麼,懸棺作為存在,在導遊指給我們看時業已消失。我們看見的是導遊眼中的懸棺,連同在白帝城展室裏陳列的那些碎片和人骨。它們不可能還原,而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本在於:任何存在,相對於時間,隻能是寂滅。人類亦然。

古鍾

冬天剛剛到來的時候,我在黃鶴樓裏敲鍾。我敲了三下,沒有什麼特意的目的,我僅僅敲了三下。鍾聲很響,但與激越宏亮還有差距,我敲鍾。很古老很威嚴的古鍾。鍾聲因為我的敲擊,傳播到一些我看不見的地方,甚至土裏。鍾聲會讓一些人聽見,也可能會讓一些人懷想。沒有無緣無故的聲音,也肯定就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敲擊。我在黃鶴樓裏敲鍾,其中的意義何在?崔顥說“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上愁”。那時的江已經退到很遠,也不能讓我看見江上的煙波,於是便沒有愁。我知道我是一個很少鄉愁的人,這是行走的人的一個基本素質。即使有,也在骨頭裏,不在眉宇之間。我敲擊古鍾,一定有一些思想或者我看不見的物質,隨著我的敲擊,進入了古鍾之內,然後成為聲音。三下的悠遠的鍾聲,應該說隻能是我的,而不是別人的。任何器物之所以存在,便因了人的使用。雖然使用的方法不同,但使用才能使之存在並活著。人,如果不被另外的個體和群體使用,或者不被思想使用,人就會死亡。古鍾因為我的敲擊,而發出聲音,因而證明它活著。而我,在冬天剛剛到來的黃鶴樓裏,敲了三下古鍾,因為古鍾的聲音,我才得以更廣大更真實地活動和思想在時空中。

鬼城

我喜歡這樣的一個稱呼,鬼城,黑暗中的城市,在我到達時,卻被陽光覆蓋。2003年,我奇怪自己,一直在長江的兩岸行走。我必定有一些思想要尋找合適的棲息地。這也許在長江。但也有可能就在這鬼城。對鬼怪的懼怕,其實緣於對死亡的懼怕。再苦難的生命,也有正視生的欲望。即使自殺,也還是用一種方式尋找生的理由。鬼城不言不語,人間的痕跡比比皆是。心靈意義上的城池,寄托和了望暗處的窗口。我喜歡它。當一切的死走到前台,生存的可愛便突顯。當鬼走到麵前,真實而靈動地存在時,懼怕相反會消失。另一個世界的秩序和道德,讓人禁不住要加以對照。雖然我明白這隻是人心的一次折射;同時借用了無數的泥胎與磚石,塑造了另一些空間和另一些時間。如果真的有鬼城,那裏的時空與蒼白的人世,究竟相同還是悖逆?我無法得到回答。在鬼城想鬼,我已經全然忘卻了自己生人的身份。我想想兒時鄉下夜晚聽鬼的故事,過後緊緊地躲在大人的後麵不敢回家。而現在,我身處鬼城之中,卻坦然前行。最終一個事實讓我醒悟:因為陽光,鬼城的虛偽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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