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走到這個小村莊時,我並不知道它的名子就叫三棵樹。我很喜歡這個名子。雖然我一直認為名子也隻是一個符號。但是作為符號,也還有讓人喜歡和讓人討厭的區別。三棵樹就是一個讓我喜歡的名子。我行走在這個村子裏時,就一直在想:為什麼叫三棵樹呢?是因為真的有過三棵樹嗎?還是有其它的什麼出處?我想問問村莊上的人。可是他們都在忙自己的活。我隻好自己慢慢地想。這樣,我就一點點地深入了這個叫三棵樹的村莊了。
我是從村莊的東頭開始進入村莊的。我首先看見了一棵很老很老的樹。但是如其說樹老,還不如說樹下的人更老。我隻看見了他同樹皮一樣深深的皺紋。然後我看見了他極其深廣的沉默。他沒有看我。隻是一個人坐在樹下。樹的濃蔭深深地罩著他。我想這也許已有一百年了吧?或許更長。時光在他和樹的身上已經停止了。他們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融進了曆史,並且已不知不覺地成了曆史的一部份。我在老人的身旁坐下來。他也隻微微地動了動。很久很久,他突然地說道:你往前走吧,你擋住了我的陽光。
我大吃一驚,站起來才知道,我真地擋了他的陽光了。我讓開,並且問道:能告訴我,這兒為什麼叫三棵樹嗎?
沉默。還是沉默。我知道我是不能得到答案了。我隻好往前走。我碰見了一座高大的門樓。這是一座青磚的門樓。一看就知道很有些年頭了。門樓上的字卻都已經模糊,我無法看清。正好有人從裏麵出來。我便問。也沒有回答。我有些茫然。我慢慢地在村莊裏踱步。然後我碰見了許許多多的雞和鴨子,也碰見了許許多多的塵土。這是一座如此沉寂的村莊。可是它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讓人喜歡的名子呢?
我繼續在村莊上走。是黃昏了。我甚至聞見了炊煙的氣息。我看見已經有人家亮起了燈。我想走進去。可是又不知怎樣才能叩開門扉。而我更想知道的是:這個叫三棵樹的小村莊,為什麼會這樣寧靜?在這到處都飄動著浮華的世界,這個村莊又怎能保持著鄉野的樸素?也許在這樸素之後,是不是還有什麼其它的東西在活動?
我這樣想著,就走到了一坐池塘前。我看見了一個中年的男人。他顯然是剛從田裏回來。他的袖管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我便問他。他笑了笑說: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我也還不知道呢?不行我帶你去問問別人吧。我說也好。就跟在他的後麵,到了一戶人家。就在那高高的門樓旁邊。被他喊出來的是一個老者。老者一聽了我的問題,也不知如何作答。隻說:好像沒人問過呢?真的。怎麼就叫三棵樹了呢?一定有些原因。可是是什麼呢?村裏的老輩人也沒說。也許老太爺知道。可是他已經太老了,不可能記得了。老者很著急。反倒要我來勸了。我說:我隻是問問。不清楚就算了。真的。
那怎麼行?老者搖著頭。老者說:這樣吧,你晚上就住在這兒,我明天早晨再跟你說。於是我住了下來,而且吃了一頓很好的晚飯。然後老者出去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半夜裏,我聽見了一些輕輕的話語。我開了門出來,卻沒有人。無邊而廓大的夜色,正深深地籠罩在村莊上。仿佛有許多的秘密正在展開。我不敢驚擾他們。我一個人回到床上。我想聽聽他們。但是再也沒有聲音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老者已經站在我的床前。老者說:真的不好意思,我們沒法告訴你,這村莊名子的由來。隻知道叫三棵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叫三棵樹。村裏一輩輩人都這樣叫著。可誰也沒想過為什麼這樣叫。我也想是不是村上有三棵樹啊?可是我昨晚數了數,那止三棵啊。太多太多了,或許一開始就三棵,也說不準。老者說話中好像有著許多的歉疚。我忙說:我隻是隨便問問,也沒什麼的。
可是我們沒弄清楚呢?這是為什麼呢?老輩人又為什麼沒有說呢?或者說了到誰頭裏給忘了,真的不應該呢。老者還在說。而我一個人出來了。外麵陽光很好。我又在村裏走了走。這其實是一個和其它的任何一個村子沒有多大區別的小村莊。也是一樣的房子,也是一樣的人,也是一樣的門樓,也是一樣的池塘。隻是有一個不一樣的名子而已。既然他們都不知道這名子的由來。那我又為什麼要耿耿於懷呢?我又為什麼要讓這樣一個寧靜的小村莊,為著自己的名子而犯愁呢?
我突然覺得我很淺薄。是我在不經意中打破了三棵樹的寧靜。其實許許多多的事情背後,都隻是一張白紙。我們大可不必想在上麵找出什麼,或者畫出什麼。我們隻要知道珍惜它的潔白就行了。不然我們總會有一天會為此而心存羞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