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在冬天了望一座山巒(1 / 1)

“謙遜的冬天”,這是西臘詩人埃利蒂斯的一句詩。我很喜歡。尤其是當我了望這樣一座冬天的山巒時,我更加覺得用“謙遜”這個詞來形容冬天是多麼的合適。再也找不出比這更合適的詞了。真的。那麼就讓我在此刻,懷著一種對冬天的山巒敬畏的心情,來慢慢地麵對和深入它吧。

這是黃昏。一個人走到這無邊的曠野裏,也許是一種神示的意願:我一直相信神示,至少在一些我不能正確地進行解釋的問題麵前,我往往是借助神示來進行解釋。這樣我的心也就會稍稍安穩。我一個人走,身已放在紅塵之中,我隻帶了我的心來。我知道這已夠了。我看見了冬天在我麵前所展示的一切。

一顆樹,很老地立著。我偏好老樹。這有一種蒼勁的美。我站在樹下。我聽不見樹的呼吸。如果是在春天,我一定能聽見它清翠的呼吸的。但現在沒有。隻有一種靜。長者的謙遜一般。我沒法看見歲月在這樹的身上,到底留下了什麼。我隻看見一棵老樹,同我一樣默立在冬天的曠野裏。我用手輕輕地撫摸它,好像有一絲溫暖慢慢地傳過來。我相信萬物有靈,樹也一定有。我就坐在樹下,這時我看見了遠處的山巒。

其實很多年前,我一直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止一次地了望過這座山巒。這是一座我十分熟悉的山巒。我曾經還在它的山頂上徜徉過。我也細數過那上麵的無數的墳塋。在黃昏時,我還聽過在山中的高高低低的不知名子的鳥兒的鳴叫。那是有些讓人驚嚇的鳴叫,不僅有淒涼,還有說不出的幽傷。我曾經在山上的荒草叢中,找尋一條早已湮沒的道路。最後我找著了。可是天已經全黑了,我沒有再沿著那條路走。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上過那山,隻是了望,在我心靈的一次次起點上,寧靜而真實地了望。

或許這也是一種神示。距離讓我產生了對山的神秘。現在當我站在這冬天的曠野上時,我還與它至少相隔著五裏的路程。周圍沒有人。隻有我一個人這樣望著。冬天的山巒仿佛是在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剛剛過去的一場雪,讓它沉進了更加神秘的白色之中。我看見隻有少數的一部分樹,在雪中露了出來。那裏的哪顆樹下,是那條我曾經尋找到的道路呢?也許比原來更加荒涼了。看不見高高低低的墳塋。我想它們在雪下一定有更加地安靜了。

謙遜的冬天。我也可以同樣這樣來說這些不同形狀的墳塋。這是些真正謙遜的人。靜靜地躺在這裏,一點也不與紛囂的塵世爭執。早些年,當我在它們中行走時,他們也是靜得讓人不忍打擾。現在我在遠遠的地方了望它,我想他們更應該知道我的尊敬與善良吧。我明白那隻是一個連接。我稱之為“渡”。就這麼簡單。那是一個渡。一個兩個世界的出口與接口。其實真正的靈魂早已走了。留下的都隻是一座座空空的墳塋。所以我從沒有把它們看作一個個真實,隻將其看作是留給這個塵世的一點寄托。我知道每個人都將走向這裏。隻是方式不同,但結果無法更改。但是,我們會以這樣的謙遜來麵對生者的了望嗎?我們會靜靜地守著冬天的白色,來抗擊塵世的無奈與喧囂嗎?

也許我們不能。我在了望這坐山巒時,許多次想過這個問題。我知道我是淺薄的。或許我更應該向我了望中的那些我並不能看見的小草們致意。山上還有兩座亭子。我一直以為這並不是山巒的真實的部分。這兩座剛修好不久的亭子,多少在整體上損壞了山的靜美。因此我常常將對它們的不喜歡溢於言表。我不是一個善於掩藏的人。尤其在了望這樣的一座冊巒時,我更不需要任何的掩藏。我在前麵說過,我很喜歡埃利蒂斯把冬天說成謙遜。現在我在了望一座在謙遜中靜靜立著的山巒。我感到自己也多少開始有點謙遜的感覺了。事實上,神示的結果早已告訴了我,就像我為什麼出生在一月,而不是夏天或者秋天的某個日子一樣。對冬天的血液中的相連,使我更能夠感知這一切。

在冬天了望一座山巒,也許我隻看見了雪的白,隻看見了山在雪中所呈現的寧靜。但是這已經夠了,年輕的時候,也許我曾經狂妄地走進過這山,甚至狂妄地在山上大喊大叫著自己的名子。但現在不一樣了。在了望之時,對山巒的敬畏越來越深。我知道生命總會走向這樣的一個時期:那就是像水一般的深流,像山一般的寧靜,像冬天一般的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