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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廢墟灰乎乎的,寂靜無聲。東一處西一處地,會不時冒出來一些新的斷壁殘垣。餘震一直在持續。有的樓房牆麵倒下,占去半條小街,有的隻剩下空架子,依然矗立著,門窗大開,空洞洞的,像是一道舞台布景。路麵上布滿了不知從什麼地方脫落下來的殘磚碎石。鞋子踩上去,嘎吱嘎吱直響。唯一的主幹道被人們匆匆清掃了出來,以便終將到來的救援車輛通過。

不時地,我會遇上一些當地人,他們衣衫襤褸,有的扛著一袋米,有的拎著一桶水。有的在空地上用油氈和木棍搭起了窩棚,窩棚外是用磚頭壘起來的簡易灶台。在經曆了你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喘息聲和不時刮過的風聲之後,我被這片嗡嗡的持續的嘈雜聲包圍,有人壓抑不住自己的哭聲,有人清脆地指揮著家裏的另一個。我想進入這裏,這裏有赤裸裸的肉氣,氤氳著暖和、潮濕。

但是,那無法離開的……

一個中年婦女好客地招呼我,“你想吃點東西嗎?”

我的肚子確實已經咕咕在叫了。匆匆喝了一碗粥,感覺好多了。我說起了你。女人給我拿了一隻茶杯,裝了滿滿一杯粥。“你把這個帶給她吧,好好照顧她。”女人對我說。

喂你喝完粥,我感到很疲倦,“我得睡一會兒。”“去吧,去睡覺吧,”你說,“做個好夢。”

我做的不是一個好夢。

之所以記得清清楚楚,是因為我又做了一個關於怪獸的夢。我在一間屋子裏,屋子裏擺滿了家具。我聽到怪獸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擔心被怪獸抓到,於是我看了看四周,一頭鑽進床底下。怪獸直接跳到了床上,床塌了。怪獸、床、我、地板,幾乎垂直墜下,我們毫不停頓,不停往下掉,怪獸一直在嘶叫,那叫聲聽起來是如此野蠻……

醒來後,我心裏慌慌的,用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兩腿直發抖。

“你是不是做了惡夢?我聽見你叫喊了。”你似乎嘟囔了這麼一句。我湊近去看你的臉,它顯得相當安靜。

“我喊了什麼?”我傻乎乎地問你。

你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媽媽,救我!救我,媽媽!’你喊了好幾遍。”

這句話像標槍一樣嗖一下紮中了我,我感覺到身體裏又有什麼流了出來,一股血腥味兒。在那樣一個時刻,我真的還會呼喚我的母親嗎?然而,一想到那個女人,我心裏就……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她了。

“也許是因為總有餘震從地底下傳上來。而且地不太平,硌得我後背、腰、屁股都不太舒服。”終於,我這樣回答道。這個夢讓我的神經再次繃緊了。

“這沒什麼,我也經常做惡夢,十幾年來,每當我精神狀態不佳,或是工作壓力較大的時候,我就會做同一類型的夢,總是被人追殺。追殺者和場景會有所不同,但是情節總是相似,就是一開始我拚命地逃,但是結果總是逃不掉,最後在絕望與屈辱中醒來。

恐懼不是當時的,直接的,而是醒來,恢複意識以後。你最後說。你說到了恐懼,而我一直不想讓這個詞語鑽進我的內心。“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遊戲。”我試圖安慰你。“那現在這一切呢,也把它想象成遊戲?”“嗯,躲貓貓。區別是,他們找到你,你就贏了。”“它們那麼重,嚴嚴實實地壓著,似乎很難想象,我已經不在這下麵了。”我也發現,把眼前的這些想象成一次曆險,很愚蠢。“聽你口音,你不是這裏的人。那你跟我說說,你到這裏幹什麼來了?”是啊,我到這裏究竟幹什麼來了?我又能告訴你什麼,告訴你多少呢?

好吧,我的故事,它就要從地底下顯露出來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像所有講故事的人都會用到的開頭一樣。我說得很慢,仔細選擇著措辭,就好像時間慢了下來,開始往後倒退。

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撿到了一隻皮夾,那個女孩那時剛剛走出校門不多遠,她拖拖遝遝地往家的方向走,天氣很熱,她的皮膚因為出過一次又一次的汗而變得黏嗒嗒,連她自己都討厭觸碰到自己。那隻褐色的皮夾就躺在路的中央,她警覺地看看四周,尤其是背後,然後,裝作係鞋帶,慢慢地蹲下身子來撿起它。打開,掃一眼,然後發現,裏麵都是錢。厚厚的。大喜過望,她一下子站起來,一秒鍾的頭昏眼花。她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從來都沒有過零用錢。她沒有信仰,所以,她不知道應該感謝誰。但她覺得,好像有一道門,安全的,為她開放了。

她終於有辦法對付那隻怪獸了。想到那隻怪獸,她就會微微發起抖來。怪獸是個大塊頭,但它走起路來卻輕盈得算得上躡手躡腳。在白天,它檢查她書包裏的每一件東西,打開她的作業本,如果不讓它滿意,它就撕下那一張,它這樣虐待她的本子,卻不許她在書上塗塗寫寫。沒有一樣東西是你的,它告訴她。在夜晚,它喜歡偷偷出現在她的房間裏,有時在半夜把燈打開,房間裏亮得發燒,它把她強行剝光,罵她賤得隻想被人碰,而它偏不碰她,就是想用這種方式羞辱她。那是在她來月經之前。十四歲的一天,她自己出了血。它開始抓住她,俯身壓向她,用爪子堵住她的唇,盡情碰她。噓,噓。因此她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它說她是它的。她不出聲,也不反抗。怪獸的凶悍使她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想,總有一天怪獸會離開的,而她隻需要等。有時她會恨一恨她的母親。如果母親還在,她就可以逃脫。母親應該比她更有辦法。她是一個乖女孩。但是從天而降的皮夾使她在活到十五歲時終於明白,她注定要去消滅那隻怪獸的。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她就始終想著了。

“我想睡一會兒,你本不該到這裏來的。”你突然打斷我。你的眼神很古怪。

為什麼我要回想起這一切?

怪獸仍然待在我們腳下,它不肯離開,它懶洋洋,一天裏,要翻好幾次身。於是山像被子一樣滑下來,廢墟越來越高。總有碎石塊在眼前嗖一下來去,總覺得自己在搖搖晃晃。空氣變得濃稠,像一碗發臭了的肉湯。我能感到自己的焦慮不安,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有過類似的體驗,但那一次,我隻是走到陽台上,大口呼吸了一番夜晚,就安靜了下來。

剛開始聽的時候,你還隻是有點漫不經心,其實你對那故事不感興趣,但你任女孩在那裏講著。你現在明白了,別人的故事再悲慘,對自己,那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你腦子裏,現在除了女兒夏夏的安危,就隻有你自己的死亡了。沒法再有任何別的什麼了。你突然感到憤怒和厭惡,那女孩,憑什麼覺得自己很不幸?

“你想要我幹什麼?”你真想這樣大喊大叫起來。“是我,我就要去死了,而你不肯幫我,你還要怎樣?”你還記得當時是怎麼對那女孩說的,“找到動脈,然後割深一些,如果可以的話,放盆熱水在邊上,我會把我的右手腕放進去。熱水可以加速血液循環。”女孩瞪大眼睛瞧著你。“你也一樣,不是在這裏死去,就是在別的地方死去,所有人都會死的,這是誰都逃不掉的。”你心裏嚷嚷道。你花了好幾分鍾才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想睡一會兒,你本不該到這裏來的。”你強迫自己用一種禮貌的方式打斷對方。女孩稍稍有些窘迫,咬了咬嘴唇,起身走開了。

為什麼是你?憑什麼是你?你發現自己雖然在等死,但這憤怒一直保留著,整個的,匍匐在你胸口。什麼是生存意誌?也許就是一股憤怒帶來的躁動不安的力量。這力量讓你知道,你還有一星微火。你曾經懷疑過這一點,認為自己不是個貪生的人。現在你不得不承認,你隻是暫時地,在疼痛中屈服了。如此的疼痛。如此亂七八糟、左衝右突的疼痛。你在它下麵,它居高臨下,從你身體的正中心開始,向外四分五裂,將你的血變成鋼筋,將你的肉變成水泥,你的血你的肉,再由外而內包住你,抓緊你,然後,心髒被箍得無法忍受了。不知什麼時候,它就完全征服了你,你一點勁兒也沒了。情緒和疼痛一樣,變得麻木。你想,反正是一死,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