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硯(3 / 3)

關上房門,趙學群看著攤在桌上的那堆錢,呆呆地說:“這麼多錢,咱們不是做夢吧?萬伯伯會不會看走眼了呢?”

趙學眾笑道:“哥啊,你就別亂想了,該咱們兄弟發財啊。這下行了,咱們就開上一個大飯店,這錢也用不完啊。”

趙學群說:“學眾啊,咱們不能白用人家吳南之啊,咱們得酬謝人家啊。要不是他,咱們也賣不了十五萬啊。”

於是,趙家兄弟商量了一下,就去給吳南之送去一萬塊錢。表示酬謝。吳南之卻堅決不收:“哎呀!學群,學眾啊,你們這是幹什麼呢?先不說我不缺這個錢,就是缺錢,我也不能要啊!學眾還是我愛人的同學呢,這要傳出去,顯得多不好啊!說實話,我那天也是冒險抬抬價,假若萬先生真要是抽身而退,這忙還真是幫亂了!這硯台還真讓我砸在你們兄弟手裏了。我現在心裏還嗵嗵亂跳呢!”

吳南之說到了這份兒上,趙家兄弟隻好作罷。

長話短說,趙家兄弟把這十五萬塊錢投放在生意上了。還得說趙家兄弟真是做事情的。如果換成吃喝玩樂的主兒,沒幾天兒就得敗光了啊。轉眼十幾年過去了,趙家兄弟先後在保定開了五家飯店,成了保定餐飲界的領軍人物。趙家兄弟也早都各自娶妻生子,過上幸福的生活嘍。兄弟二人還被推選為市政協委員了呢。

如果事情到此結束,下邊的故事也就沒有了。故事出在了吳南之身上。那天,吳南之去省裏開會,遇到了新上任的副會長何滿節,何滿節搞過房地產,愛好收藏。他可有錢。據說,他的收藏現在得值幾個億。散會那天,二人在飯桌上喝酒聊天兒,隨口扯起了收藏的趣事。酒喝多了話就多,吳南之就說起趙家兄弟當年賣那方硯台的故事,何滿節聽得吃驚,一口菜差點兒嗆了嗓子,他連咳了幾聲,總算吐了出來:“吳老板,您說什麼?多少錢?一方宋代的紫硯,趙家十五萬就賣了。捉大頭呢?就算十幾年前的行市,宋代的端硯少說也得值百十萬啊。那姓萬的果然是老奸巨猾,乘人之危啊。”一番話說得吳南之很羞愧。他苦笑道:“慚愧,我對硯台沒研究。或許真是誤了趙家兄弟。不說了,喝酒!”

按說,這事兒至此也就為止了。可是沒想到,何滿節心裏放不下那方紫硯。他開著車來保定找吳南之,通過吳南之又找到了趙家兄弟。他見麵就對趙家兄弟說,他已經谘詢過了律師,萬子良當年屬於不當得利。那方宋代的硯台可以贖回來,如果說不通,可以通過法律手段。趙學眾搖頭說:“這可不行,我們怎麼能跟萬伯伯打官司呢?不行!”何滿節說:“這樣吧,不願意打官司就不打。咱們跟萬先生商量,我出一千萬把硯台贖回來,我再送你們一千萬。一共兩千萬!怎麼樣?”

兩千萬?趙學眾聽得呆住了。趙學群在一旁正色道:“何先生,這絕對不行!您讓我們兄弟跟萬伯伯打官司?丟人不?不行!”

何滿節忙笑道:“也沒有說硬打官司。咱們去跟他商量嘛!商量不通,讓何某看看也行啊!我真是太崇拜宋代的硯台了。竟然還是一塊紫硯。我都沒見過呢!總得讓我長長見識,也算讓我飽飽眼福嘛!”

既然何副會長隻想開開眼,礙著吳南之的麵子,趙學眾就帶著何滿節去了一趟東北,找萬子良,卻撲空了。萬子良的公司已經在前幾年轉手出去,萬子良跟著他愛人回河北張家口的老家了。趙學眾就想作罷,可何滿節興致勃勃,一定要找到萬子良。趙學眾與何滿節又風塵仆仆折回來,去了張家口。

到了張家口市,左打聽右打聽,終於在宣化大街找到了萬子良的住家。一棟二層小樓,一個寬敞的院子。趙學眾抬手按門鈴,一位老太太開門迎出來。趙學眾通報了姓名,也就知道了老太太是萬子良的夫人張雪姑。張雪姑把他們讓進客廳,告訴他們,萬子良先生已經去世兩年多了。

趙學眾與何滿節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張雪姑淡淡說道:“二位的來意我知道,你們是不是來找趙先生那方硯台的?”

趙學眾驚呆了:“伯母啊,您怎麼會知道呢?”

張雪姑輕輕一歎:“子良去世前叮囑過了,將來趙先生的兒子或許會來索要那一方硯台。讓我完璧歸趙就是了。”

趙學眾臉紅了,他結舌道:“伯母……這事兒……”他就看何滿節。

何滿節歡喜地笑道:“萬師母,是這樣,趙先生覺得當年的價錢有些不大合適。這件事過去多年了,咱們商量一下,如果萬師母能出讓,我們願意在原來的價錢上再加上幾倍。這硯台畢竟是……”

張雪姑淺淺一笑,起身說道:“二位隨我來吧。”

二人就隨張雪姑去了書房。張雪姑打開書櫃,取出一個盒子,打開,正是那方端硯,擦拭得幹幹淨淨。窗外的陽光漫進來,那方硯台發著紫微微的暗光。趙學眾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缺口,對何滿節笑道:“就是它。”

何滿節湊上去,左看右看,他驚訝地問趙學眾:“趙……先生,您說的……就是這方宋代的端硯嗎?”

趙學眾擊掌笑道:“錯不了,這缺口還是當年我哥不小心磕碰的呢。”

何滿節聽罷,就像隻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就軟在了椅子上:“唉!這都……什麼啊?這也就是個民國的仿品。也不是上乘的仿品。萬老先生當年是什麼眼神呀?”

趙學眾茫然不知所措了。也頹然坐下了。

張雪姑笑了笑,淡淡地說道:“當年啊,子良是想幫襯你們兄弟二人的。他隻是擔心給你們錢,你們不要,他看出你們兄弟都是倔強脾氣,像你們的父親。他想了個辦法,就收購了這方硯台。就是這麼點兒事兒。”

趙學眾聽得呆若木雞。好半天,他才徐徐地緩出了一口氣來,長歎一聲:“伯母啊,萬伯伯的墓在哪裏,我想去祭奠一下。”

張雪姑想了想,就起身說:“我帶你去吧。”

三人走出院子,何滿節心灰意懶地對趙學眾說:“趙先生啊,如果沒有什麼事兒,那我……先回去了。不好意思,我剛剛接到一個短信,公司有點急事兒找我呢。”說罷,也顧不上與張雪姑道別,就匆匆走了。

趙學眾與張雪姑就乘車去了西郊。

車一直開到了山下,二人下車,張雪姑淒然地說:“子良就葬在了這裏。”

趙學眾聽得一怔,忙就伸展了身子,驚異地四下裏去張望,滿目青山夕照。哪裏有墓葬的影子呢?趙學眾的目光茫然不知所措。

張雪姑呆了片刻,微微歎道:“子良臨終前囑咐的,就把他的骨灰撒在這山裏了。我猜想他的意思,這大山大概就是他的墳地了啊。”

趙學眾的熱淚奪眶而出,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朝著大山,深深地彎下腰去。

漫山遍野,正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