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給棠薑買來一大堆東西,頭上的,臉上的,身上的,腳上的……應有盡有,樣樣俱全。娘把棠薑上上下下打扮完畢,盯著棠薑不眨眼地看,眼前的美人是棠薑嗎?連棠薑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鏡中那個亭亭玉立、明眸皓齒、羞羞答答的女孩難道就是自己?

棠薑被娘看得鮮豔的臉蛋更加鮮豔,羞澀地叫一聲:“娘。”

娘清醒過來,笑笑說:“棠薑這一打扮更俊。”

棠薑撲到娘懷裏,撒嬌地說:“娘,你真好。”

娘撫摸著棠薑的頭發說:“棠薑,知道今天為啥打扮得這麼漂亮嗎?”棠薑問:“為啥?”

“你今天要回家啦。”

棠薑猛地抬起頭,說:“這裏不就是我的家?”

娘眼圈發紅地說:“不,這不是你的家。”

棠薑吃驚地問:“你不就是我親娘?”

娘搖搖頭:“不,這裏不是你的家,我也不是你親娘。”

棠薑的眼睛本來就特別大,能占去臉龐的三分之一,隨著她吃驚,眼睛越瞪越大,臉龐幾乎全部變成眼睛,像一麵湖,清澈碧綠,一望無際,一望見底,湖底汩汩冒著泉水:“我從小就叫你娘,你不是我娘,誰是我娘?”

娘抹抹淚說:“孩子,我今天就和你說實話吧。16年前,我到外地逃荒要飯,一天傍晚,我要飯回家,聽見路邊上有嬰兒的哭聲,我以為聽錯,路上沒有行人,哪裏來的小孩哭?沒走幾步,又聽見嬰兒的哭聲,我就順著哭聲找。最後,在一棵樹下,我真找到一個嬰兒。被一床小被子嚴嚴實實地裹著,旁邊放著一個包袱,裏麵有幾件小衣裳、幾塊錢和一張紙。紙上寫著,家中很窮,再也無力撫養孩子,如其活活被餓死,不如放在這裏讓過路的人撿去,或許還能有條活路。我看看奄奄一息的你,實在不忍心被凍死餓死,便抱回家。”

“娘——”棠薑哭得更凶。

娘又說道:“前幾年,我曾經去撿到你的那個村莊,打聽到你的生母,並對她說,什麼時候想接棠薑回來就接。前幾天,你生母捎信來說接你回去,我難過好幾天,但最後還是答應了。”

“不,我哪裏也不去,你就是我親娘,這裏就是我的家。”棠薑緊緊抱著娘不放。

“回去吧,孩子,那邊你兄弟姐妹多,也是親的,不受欺負,也有個幫手。我死也放心。”

棠薑淚流滿麵:“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嗎?我一直認為我是最幸福的,沒想到我是最不幸的,這不幸在我沒出生以前,就已存在好久。既然這樣,還生我幹什麼?看來,一個人的命運,自己根本不能主宰;你能主宰長大以後的事,你還能主宰你生前或剛出生時的事嗎?命運是一種偶然,是一種必然,人有時麵對人生和命運真是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棠薑哭得像個淚人兒。

這時,傳來一陣馬車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婆走進來。

“快叫娘!”娘對棠薑說。

棠薑張幾次口,都沒有叫出來。

“不叫不叫吧,以後慢慢再改口。閨女我接你回去。”

棠薑不動,娘推著她說:“走吧,走吧,過幾天我去看你。”

棠薑慢慢往外走,走幾步,又跑回來,趴在娘的肩頭,嚶嚶哭泣。

娘左勸右勸,才把棠薑勸上馬車。馬車顛簸得很厲害,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條船。棠薑感覺不到顛簸,棠薑完全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恐懼之中。

直到深夜,馬車才停住。棠薑鑽出馬車,大吃一驚:“這哪裏是家?這是什麼地方?”

馬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