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一個村聯中裏讀初三。

那所聯中的條件非常差,沒有學生宿舍,所謂的學生食堂也隻能給我們熱熱自帶的幹糧,每人一碗渾濁的溜鍋水。聯中的前身是所小學,我們這個班是建校以來的第一個初中班,因有了我們,才把以前的“小學”改稱“聯中”的。我們既是第一個初中班,理所當然,也是第一個初中畢業班,很受學校領導的重視。臨近畢業時,為了讓我們班在中考時取得好成績,打響初中班的第一炮,校領導硬擠出一間教師辦公室,作臨時宿舍,安排班裏的前十名住校。聽到這個消息後,我非常興奮。那時,我的成績一般在前四名。語文穩居全班第一名,英語和代數要差一些。但不管怎麼說,宿舍肯定有我的份兒。我沒有自行車,每天步行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不但很累,而且還耽誤時間。住校後,每天可以有充裕的時間學習了。

我天天盼著宿舍能早一天改造好,計劃著搬進去後,集中精力補一補自己較差的英語和代數。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早上剛上課,班主任趙老師就興高采烈地走上講台,微笑著說,同學們,告訴你們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我們的宿舍改造成功了!我忍不住鼓起掌來,可拍了幾下才發覺隻有自己在鼓掌,就紅著臉低下了頭。趙老師並沒有追究我,可見他也是非常高興的。趙老師接著說,下麵,我宣布一下住校同學的名單:劉天宇、張淑華、趙……我覺得趙老師有些多此一舉,明擺著的事,前十名住校,還用宣布嗎?直到老師念完,我才發覺不對勁兒,因為我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一瞬間,我雙腿發軟,頭發暈,幾乎溜到桌子下麵去。做了十多天的美夢,在一刹那間破滅了,這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啊!

我不明白,作為前十名,我為什麼沒有被允許住宿?我很傷心,很氣憤,很想找班主任問個明白。但我不敢,那時,由於家庭的貧困,我在班裏是穿得最差的,因而有些自卑,從不敢有一點對老師不敬的行為。我甚至想:老師這麼安排,肯定有他的理由。

我隻有每天晚上回到家裏挑燈夜戰,以彌補沒有住校的損失。我知道,住校的十名同學,每天都有老師開“小灶”,我隻有用雙倍的努力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名次。

大約一個月後,我的英語老師在與我的一次談話中,無意中透露出班主任沒有讓我住校的原因,我聽到後,一個人呆了半天。那時,我們班有一個現象:成績比較好的同學和成績比較差的同學形成兩個小“集團”,兩個“集團”倒沒有什麼衝突,隻是課間和放學後遊戲時,成績好的紮一堆兒,而成績最差的一小撮也混在一起,兩下裏幾乎從不摻和。不但我們班,其實很多班都是這樣“人以類分”的。但我屬於較特別的一種,我成績好,但卻喜歡和班裏的幾位“倒數”差生一起玩,沒有別的理由,就因為和他們投緣,玩得開心。但我卻從來沒有和他們一起做過任何“壞事”。我沒有想到,就因為這一點,班主任老師竟然漸漸將我劃到了“壞孩子”的行列,擔心由於我的住校,影響其他同學的學習。天啊!這是哪跟哪呀!我承認自己經常和班主任眼裏的“壞孩子”一起玩,但我和他們有根本的區別,我對學習是認真的,也是有上進心的呀!我的成績就是最好的證明!悲憤之後,我消沉了,甚至絕望了。既然我這麼好的補習機會被無情地剝奪了,既然班主任已經用有色眼鏡看我了,我在這個班裏還會有前途和希望嗎?從那以後,我對學校有了一種厭惡感,對學習也毫無信心了。我放棄了努力,終日和一群差生在一起瘋玩,終於玩成了貨真價實的差生。

中考落榜後,我回家扛起了鋤頭。

等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後,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我拿別人的錯誤狠狠地懲罰了自己,懲罰自己在農村整整種了八年責任田。盡管後來,因為文學的成就,我最終走進了城市,成為了一個有點兒小名氣的作家,但卻比讀書多付出了數倍的艱辛和努力。要知道,一個僅有初中文化的農村業餘作者,成功的概率比讀書低百倍也不止啊!每當回憶起這件事,我就反複告誡自己:永遠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邢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