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興奮地跳了起來,他為蚊子歡呼。他覺得這是一隻無比偉大的蚊子,無與倫比的蚊子。它像太陽一樣從伊索的寓言世界裏升起來,成為一種永恒。

後來孩子重新坐下來,看下麵發生的故事。他覺得蚊子應該被動物們擁立為王,最好住進一所富麗堂皇的宮殿。然而接下來的事情讓孩子瞠目結舌——那隻英雄的蚊子撞上了一張蜘蛛網,被一隻可惡的蜘蛛俘虜了。

孩子扔掉了《伊索寓言》,捧著下巴生起氣來。他開始恨起了伊索,他想這個無知的老頭子怎麼會讓蚊子撞上一張蜘蛛網呢?他一定是對蚊子產生了嫉妒。孩子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結局,他要拯救那隻讓他從骨子裏崇拜的蚊子。孩子想啊想,就為這則寓言續上了一個尾巴:當蜘蛛就要吃掉蚊子的時候,天上突然飛下了一隻鳥,那隻鳥生著長長的喙,它一口就啄下了醜陋的蜘蛛,而蚊子繼續唱著凱歌飛向了它的王國……

孩子為這個設想激動了好一陣子。那隻威風八麵的蚊子占據了他生命的全部。在以後的日子裏,他總是喜歡給夥伴們講蚊子的故事,講他甚為得意的那個漂亮的尾巴,講的時候目光都被蚊子照亮了。而在每一個夏天,蚊子吸食孩子的血時,孩子總是心甘情願,甚至感到幸福。他還不許爸爸打蚊子,這讓爸爸莫名其妙。

“不許傷害我心中的英雄!”孩子說。

若幹年以後,孩子長大了。

長大了的孩子同樣很英俊,有一頭烏黑的亮發和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孩子也同樣很聰明,輕輕鬆鬆成了暴發戶。

孩子對蚊子的故事刻骨銘心。孩子像蚊子一樣俘虜了幾個高高在上的人,不同的是,蚊子用的是嘴,而孩子用的是錢。

孩子神通廣大,所向披靡。孩子是這個城市裏燦若晨曦的人物,他的光彩照亮了成千上萬雙崇拜者的眼睛。

在一次酒宴上,孩子醉了。孩子看到那隻光芒萬丈的蚊子從寓言裏飛出,在他的麵前翩然舞蹈。孩子似乎還聽到了蚊子的凱歌,歌聲覆蓋了整個光怪陸離的城市。

孩子說:“知道嗎?我……我就是一隻蚊子!”

“蚊子……哈哈哈!”所有的人都開懷大笑了,“你可真幽默啊!”

孩子進了監獄,是不久後的事。

孩子在號房裏癡癡地回憶著蚊子的故事。後來,他開始後悔自己給那則寓言添上的尾巴。他知道那隻蚊子不可能有另外的結局,事實是:威嚴的蜘蛛毫不留情地吃掉了蚊子,就這樣。

誰也不可能從蛛網上逃脫。孩子想。

那是一張天網。

胡炎